未知的海岸

那几个被飓风和海浪甩到海岸上的人，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既不是探险家，也不是飞行员，而是一群战俘。他们都是不甘服输的勇士，竟想出如此奇特的办法来获取自由。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战火纷飞的南北战争¹期间，北军的格兰特将军对里士满²发起了突然袭击，打算出奇制胜，可惜没有成功，结果他部下几个忠实的军官却落在了敌人手里，被囚禁在城内。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是联邦参谋部的塞勒斯·史密斯。

塞勒斯·史密斯，马萨诸塞州人，是一位渊博的学者，在战争期间，北军政府委派他负责当时在战略上非常重要的铁路的管理工作。他是一位地道的北方人，身体瘦削，大概有四五十岁。他剃着短头，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灰白了。他的相貌非常端正，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铸在勋章上似的。他的双眼炯炯有神，看起来像一个激进派的学者。他从小就愿意舞锤弄斧，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就像一个行伍出身的将军一样。他心灵手巧，肌肉强壮。他是一个实干家，又是一个思想家。他对待事情非常乐观，再大的难题也无法影响他的心情。他见多识广，善于随机应变，即使在最紧要的关头，他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他有着无限的信心和坚强的毅力，他永远是自己思想的主人。这位强者的座右铭是：“即使已经没有了成功的希望，我也能承担任务，坚韧不拔。”

塞勒斯·史密斯就是勇敢的代名词。他在南北战争中非常活跃，自从自愿投效在格兰特将军麾下以来，各大重要的战场都有他的身影，是一位勇猛善战的勇士。格兰特将军的著名训导是：我决不计算我的伤亡。而史密斯无数次几乎成了格兰特所不计算的阵亡将士。另外，史密斯还有一条忠诚的狗，名字叫托普。

而就在史密斯被俘的同一天，还有几位北军战士——甚至是无辜的平民——也落在了南军手里，他们与塞勒斯·史密斯今后的经历息息相关。这些英勇无畏的人有：

吉丁·史佩莱。他是一个一流的记者、一流的士兵，同时也是一个艺术家。他精力充沛，办事果断，常常在枪林弹雨中写稿。危险，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新闻材料。

纳布。他是一个黑人勇士，曾是史密斯家中的仆人，因为史密斯反对奴隶制，所以他早就获得了自由。如今他听说主人被俘，便不顾危险来到里士满，希望凭借自己的机智使主人摆脱危难。

潘克洛夫。他是一名身体强壮的水手、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又是一个游历了各个大洋的探险家。他带着一个来自新泽西³的男孩子来到里士满，却落入了南军的魔爪。

赫伯特。就是水手潘克洛夫带着的那个来自新泽西的男孩子。

目前，这群勇士乘坐的气球已经脱离了控制，飞走了。有四个人踏上了这片未知的荒凉海岸，一个人失踪了。那个失踪的人就是他们之中最英勇的工程师史密斯！幸存者们下了气球，连忙向海滩跑去，打算援救自己的同伴。

工程师一定是被海浪卷走了，可他的狗也一起失踪了。忠实的托普一定为了营救它的主人才跳到海里去的。“快速前进！”记者高声喊道。四个幸存者——史佩莱、赫伯特、潘克洛夫和纳布，他们完全忘记了旅途的疲倦，四处搜寻着。可怜的纳布泪流满面，一想到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尊敬的人有可能已经遇难，他就感到心情低落。

工程师应该是在海滨的北部落水的，离幸存者们着陆的海滩将近半英里。也就是说，他要游半英里的距离才能得以生还。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天空中弥漫着从海上升起的浓雾，显得格外昏暗。勇士们从他们着陆的地方向北面那片未知的海滩走去，那片浓雾笼罩着的区域对他们来说神秘莫测。他们在荒芜的沙地上跋涉着，地面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洞，走起来非常费力。不时有一些笨拙的大鸟在这些坑洞中被惊起，飞到其他的坑洞去。灵活一点的鸟儿像云雾一样从他们头上掠过。据水手说，这些鸟是海鸥和鸳鸯⁴，它们的尖叫声穿透了轰隆隆的潮水声，响彻天际。

搜寻同伴的人们不时停下来高声喊叫，然后倾听是否有回答的声音。他们断定，如果工程师已经爬上了海岸，那他们至少也能听到托普的叫声。他们在海水拍岸的巨响与海鸟的叫声中仔细分辨着，却什么也听不到。于是搜寻的队伍继续前进，走遍了北部海滨的每一个角落。

二十分钟之后，勇士们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了，除了在他们脚下翻腾着的白色浪花，前方已经没有了陆地。他们来到了一个海角的尽头，海水猛烈地撞击着它的尖端。

他们只好沿着海角的另一边返回，这边的路途明显是另一番模样，海滩上遍布沙石，道路变得更加崎岖。潘克洛夫看到海岸是一条直线，地面也逐渐升高了。他告诉同伴们，这里与丘陵斜坡紧紧相连，透过浓雾，他隐约看到了雄伟的山峦。这一带的海岸上几乎看不到鸟类的踪迹，海水的喧嚣声也变小了。海角的这一面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天然海港，沿着海岸走就又回到了南边，正和史密斯可能爬上岸来的那个区域遥遥相对。走过了一英里半的路程之后，他们竟然找不到绕回北边的路了。搜寻者们筋疲力尽，但还是

打起精神向前挺进，盼望着能有一个转角在他们前方出现。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高耸的地岬，脚下是又湿又滑的岩石，前面则是汹涌的海水，这让他们大失所望。

潘克洛夫说：“我们脚下是一个小岛，我们已经沿着它的边岸走了一圈了。”

水手的判断没有错：他们降落的地方不是大陆，甚至称不上是海岛，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小岛，它全长不足两英里，腰身就更窄了。

在这个只有海鸟光顾的荒岛上，遍地都是乱石，草木也很难见到。它是不是一片群岛中间的一个呢？这可不好说了。乘客们在天空中的时候，透过浓雾看见了陆地，但他们无法观览全貌。他们无法离开这个岛，因为四周都是汹涌的波涛，因此他们只好等到第二天天亮再继续搜寻。遗憾的是，他们连一声叫喊也没有听到，工程师依然生死未卜。

“我们虽然没有听到回答的呼喊，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是遇难了。”通讯记者说，“他可能是昏过去了，也可能非常虚弱，不能回答。我们不必灰心。”

通讯记者提议在海滩上燃起一堆火，这样工程师看到了浓烟和火光就会很快找到他们。但他们脚下满是沙石，找不到哪怕一根树枝或枯草。幸存者们对勇敢的史密斯非常尊敬，他们此时的悲痛是难以言说的。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尽全力去寻找了，现在他们只能等待太阳再次升起，或者祈祷工程师能独自逃生，在海岸上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否则他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黑夜中的寒风格外刺骨，幸存者们处境艰难，但他们似乎毫无察觉。他们片刻都不想休息，心中只想着怎样搭救他们的首领。他们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在荒芜的海滩上奔走着，在小岛的北端来回徘徊，那是离工程师落水的地点最近的地方。他们高声喊叫着，并且希望这喊叫声能再响亮一些，好让更远的地方也能听见。此刻海面上已经风平浪静了。纳布的一次盖过海鸟叫声的高喊之后，似乎有一个回音，赫伯特兴奋地说：“好像就在西边不远的地方。”水手点点头，他非常信任自己的眼睛。只要他看到了陆地，即使是模糊不清的影子，那陆地也一定是存在的。可纳布听到的那个声音太模糊了，而小岛的整个东部仍然笼罩在黑暗中。

这个时候，天空的云雾渐渐散去了。午夜时分，天空中已经挂满了星斗，如果工程师没有失踪，他就会告诉伙伴们，这不是北半球的星星。这里看不到北极星，星座也与在美洲大陆上见到的截然不同了，南十字座⁵在天际闪耀着光芒。

黑夜终于过去了，3月25日清晨，就在接近五点钟的时候，天开始放亮了，但远方的地平线上还是漆黑一片。破晓时分，海上又升起了蒙蒙的雾气，20英尺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这大片的晨雾不停上升着，达到一定高度后四散飘开。

由于这雾的存在，幸存者们还是看不见周围的任何东西。通讯记者和纳布仔细观察着海洋的动静，水手和赫伯特则热衷于探索西边的海岸。可是不管怎么看过去，都是一点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没关系，”潘克洛夫说，“虽然不知道陆地在何处，但我能感觉到，那个方向一定有陆地存在——就像我们已经自由了一样肯定。”朝雾很快就变薄了，这只是晴天的烟霭⁶。灼热的阳光很快就洒到了海岛的沙滩。早晨六点半，烟雾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它只是上层有些

厚度，下层却消散了。整个小岛好像刚从浓雾里升起来一样，完全凸显了出来，它周围的海洋也随之显现出来了，它在东面不断延伸着，可是西面却被一道险滩拦腰斩断。

没错！的确有陆地。至少他们暂时可以放心了，小岛和对面的陆地之间是一条半英里宽的海峡，海峡里的水流汹涌澎湃。

这时，有一个心情激动的勇士，没有经过自己伙伴的同意，突然跳下水去，他就是纳布。那片陆地吸引着他，谁也拦不住他。潘克洛夫向他高喊着，通讯记者打算也跳进去，但潘克洛夫拦住了他。“你也打算到对面的陆地上去吗？”他问道。“当然。”史佩莱回答说。“好吧，”水手说，“稍等一下，如果工程师真的在那边的话，纳布足够照顾他了。假如我们也冒险过去，总有被这湍急的水流卷走的危险。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正是退潮的时候。你瞧，沙滩上的潮水不断退去。等等吧，过一会儿我们就有一条可以涉水过去的小路了。”“你说的没错，”通讯记者回答说，“我们就在一起，互相照顾。”

他们说话的时候，纳布正在和激流英勇搏斗着。他斜着渡过海峡，他在水中挣扎的时候，他那黑黝黝的肩膀就露了出来。他很快被水流冲走了，最后却被幸运地冲上了海岸。从小岛游到对岸至少需要半个钟头，当他爬上岸的时候，离伙伴们已经有几百英尺的距离了。

纳布在一片高高的花岗岩石壁前爬上了海滩，用力甩了一下身上的水，然后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岩石的后面了。这片陆地和小岛北端陆地的高度大体是相等的。

小岛上的伙伴们焦急地望着黑人的大胆尝试。当他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后，他们就坐到沙滩上，一面吃着贝壳类动物，一面注视着对面那片寄托着他们希望的陆地。这些贝壳虽然难以下咽，但总比饿着肚子要强。对面是一个宽阔的港湾，也有一个极为险峻的海角，上面没有一株植物，显得非常荒凉。这个海角和海岸相连，形成一道怪异的花岗石轮廓，高高地矗立在地面上。相反，北面的港湾就变得宽了，但海岸线更加曲折，从西南到东北，形成一个狭长的地角。小岛距离海岸有半英里远，就像浮在水中的一条大鲸鱼。它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四分之一英里。

对面的海滩遍布黑色的石头。潮水退去之后，这些石头很快就露了出来。那花岗石峭壁的顶端参差不齐，有300英尺高。峭壁一直延伸到3英里，右边到一处好像刀劈斧削的断崖就突然中止，左边延伸到海角的上面，在这起伏不平的悬崖下形成一片广阔的砾石山坡，最后消失在南角的地面上。海滨的高地上寸草不生，就好像开普敦⁷那著名的平坦台地，只是袖珍一些。悬崖的右边是一些绿色的植物，他们很容易就看见了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树林。看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花岗石丘陵后，再看这一片翠绿的绿荫，真是让人满目清凉。最后，他们的视线越过高原，一直往西北的边缘望去，便看见了一座白色的山峰在阳光里闪闪发光。这是一座覆盖着积雪的高山。

这片土地究竟是一个孤零零的岛屿，还是与大陆藕断丝连⁸呢？现在还不好说，可若是地质学家看到了左面那堆杂乱的岩石之后，一定会严肃地指出，这些都是由火山爆发而形成的。

吉丁·史佩莱、潘克洛夫和赫伯特仔细考察了他们的新家园。这是个荒僻的小岛，他们要做好在这里住上几年的准备。假如这个岛与船只的航线毫无瓜葛，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在岛上住一辈子。

赫伯特问道：“潘克洛夫，你怎么想？”

“就像一把双刃剑，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水手回答，“我们只能等待，三个钟头之后潮水才能完全退去，这样我们就能想法子过去了。也许到了对岸，我们就会找到脱身的方法，我认为史密斯还活着。”

就像潘克洛夫说的那样，三个钟头之后，潮水果然落下去了，海峡中逐渐露出了沙滩，小岛和对岸之间出现了一条崎岖的小路，但要走过去并不难。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勇士们脱掉衣服，卷起来举在头顶上，然后相继跃进了不到5英尺深的冰冷海水。赫伯特觉得这水足够深，很快就像一条灵活的鱼儿一样游过去了，其他三个人也很轻松地到达了对岸。他们让阳光晒干了身上的水珠，然后穿上衣服——那衣服几乎还是干的。做完这些，他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注解：

1【南北战争】又称美国内战，是美国历史上一场大规模的内战。此战导致奴隶制度在美国南方被彻底废除，也对日后美国的民间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2 【里士满】一座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东部的城市，濒临沙加缅度河下游至旧金山湾的出口。

3 【新泽西】是美国第四小以及人口密度最高的州。其州昵称为“花园州”。

4 【鸳鸯】鸟，外形像野鸭而较小，善于游泳，翅膀长，能飞。

5 【南十字座】南天星座之一，是全天88个星座中最小的星座，位于半人马座与苍蝇座之间的银河。

6 【烟霭】云雾，云气。

7 【开普敦】南非第二大城市。

8 【藕断丝连】比喻表面上断了关系，实际上仍有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