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日子
这时候,南北之战硝烟冲天,正拼杀在火头上。兵法说:“兵贵神速。”行军打仗,要紧的是动作迅速,耳目灵通。战争把大批报务员吸收到了军队里,地方上通讯人员奇缺。因此,掌握最新式通讯工具的报务员,便成了急需的人才。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面。另一面,在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社会里,重的是情面靠山,专讲究拍马吹牛。谁根儿粗,来头大,会阿谀,善逢迎,即使不学无术,也能捧上金饭碗。相反,你再本事大,能力强,也会到处碰壁,弄得英雄无用武之地,找不到活儿干。
对爱迪生来说,头一个条件是有利的。所以他背着行李,从斯特拉得福分局一出来,立即又在阿德里安找到了新的工作。可是拿第二个条件来衡量时,爱迪生就不合格了。因此他在新的岗位待了没多久,就被人家扣了顶“冒犯上司”的帽子,一脚踢出门来。接着,他又到威因炮台当上了报务员,但也不过三个月工夫,还是得卷铺盖滚蛋。原因呢,很简单:所在单位的主任有个朋友,看中了爱迪生占据的那个职位。可爱迪生并不气馁。他想起父亲有句口头禅:“没关系,走遍天下,也是靠着两只手挣饭吃。”于是,又迈开大步,走上新的征途,来到了举目无亲的印第安纳波里。
冬天的早晨,气候格外寒冷。大街上,屋顶上,树枝儿上,都披着厚厚的霜雪。爱迪生头戴破呢帽,身穿斜纹布裤褂,拖一双大皮鞋,踢踢踏踏,在大街上转悠着寻找工作,打听着有何处需要报务员。没走多久,天公不作美,又刮起风,飘起雪来,往人脸上直扑,冷飕飕的。接连问了好几家电报局,都摇头晃脑回说没有空位置。后来跑到联邦西部电报公司一打听,空缺倒有一个,但看爱迪生这副打扮,这点年纪,这么个小个儿,负责人心上信不过,硬要当场试试,方肯正式录用。
爱迫生听了,心中暗自高兴。此时正是显示自己本领的机会。果然,那位负责人见爱迪生不慌不忙往电报机前一坐,接通电路一操作,原先的想法立时动摇起来。心里说:“哎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他没等爱迪生试完,就跑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说:
“行啦!从今天起,你算是联邦西部电报公司印第安纳波里分公司的报务员了。”
如今,爱迪生在电报方面的造诣,已经相当深了。不但操作熟练,业务水平高,而且通晓原理,从基础上理解和掌握了这项工作。也正因为如此,他来到联邦西部电报公司以后,便对电报机的结构,性能开始不满起来。他首先感到:电讯越来越繁忙,需要逐日在增长,而一条线上每回只能发一个电报,未免太慢了。倘能动动脑筋,叫它同时发送两个,那效率岂不会翻一番,提高一倍吗?再说,这纸条记录设备,也大可改进一下,要是想法儿把记录速度控制住,抄报质量便能大大提高。
有一天,他找到跟他同班的同事,把改进记录设备的想法说了说。同事听了,抽着烟想了会儿,疑惑地说:
“好是好,不过得有把握才成。不然,误了收报,那责任咱们可担当不起呀。”
爱迪生没跟他费口舌,伸手拉着他走到宿舍里,一声不吭地搬出一套收报装置,将自己几天来的实验结果,干净利落地当场表演了一番。表演完了,他又把机器拆开,把改进了的地方,依据的原理,一股脑介绍给同事。他说:这叫二重记报机,上下安着两套记录设备。上面这套跟原先一样,完全根据对方拍发的快慢将电讯记录下来,对方拍得快,它记得也快,对方拍得慢,它记得也慢。速度掌握在发报人手里,收报人无法控制,开始就处于被动地位。可是下面加装的这部记录机,情况就不同了。报务员通过它进行抄报的时候,速度快慢,可以随心所欲,任意调节,所以抄下来的电文,质量比过去有明显提高。
原来,二重电报有两种:一种叫“异向二重电报”,就是在同一线上,彼此两端,同时各发一电,一来一往,故名“异向”。这在爱迪生以前早已有人发明了。另一种叫做“同向二重电报”。这是爱迪生发明的,就是在同一线上,同一方向,能同时发两个电报。后来爱迪生又发明了“四重电报”,那就更加奇妙了,是在同一线上,同一时间,彼此两端,各发两电。方向相对,来去分明,不相冲突,一线可以抵过四线。自从这发明推行以后,不知省去了多少时间、手续和架设电线所费的金钱。此时,爱迪生把一切交代清楚,他望着他的同事,笑眯眯地问:
“怎么样,你看如何?”
那个同事看了实地操作,听了详细讲解,兴奋和惊奇交织在一起,一时激动得不得了。这时听爱迪生征求自己的意见,不禁呼吸急促,语不成句地说:
“行……准行……保险行!”
先前笼罩在心上的那团疑云,像是骤然遇到一阵疾风,早刮得烟消雾散,无影无踪了。看到同事这般高兴劲儿,爱迪生也满心欢喜。他拿起那个新装置,活像估计重量似的,在手里掂了掂,坚决地说:
“行,咱们就干!今儿晚上就用它试试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决定偷偷进行实验。上班时候把新设备装上去,下班再拆下来恢复原样,不让有丝毫蛛丝马迹落在别人眼里。
不久,公司经理逐渐发现,凡是爱追生当班抄得的文件,不但从无差错,而且清清楚楚,整齐美观。他心里称赞说:“别看年纪轻,新来乍到,还着实有两下子呢!”他拣了两份特别好的,吩咐贴到大厅里去公开展览,让大家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也算是对爱迪生表示鼓励的意思。
“展览品”一贴出去,便招引来好些观众。有的是爱迪生的同行,有的是一般职员。这些人着眼点虽然各有不同,可是观后感却差不多,一个个都异口同声地喝彩叫好,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中有个报务员听了以后,禁不住握紧拳头直敲自己脑袋,说:
“怎么搞的!他当夜班,我值日班,用的是同一架机器。可抄出来的报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没法比!”
他哪儿知道,夜班报务员怀里有件法宝,是跟着他一块上下班的呢。
试验二重记报机获得成功,爱迪生又集中精力,向二重发报法摸索前进,打算实现一条线上同时拍发两个电报的愿望。不料就在这时候,偏偏节外生枝,又出起变故来。
这天夜里,天气特别冷。他坐在屋里烤着火,手指头还是不大听使唤,有点僵硬。一大批新闻电稿,以最高的速度倾发过来。爱迪生和那个同事,把全身本事都用上了,还是应接不暇,忙不过来。当对方发完“晚安”两字宣告终止时,他们这边还只抄收了一半,在时间上几乎慢了两个钟头。
新闻电报稿是报纸的重要资料来源,这边一慢,那边报馆里的编辑人员,也跟着发起慌来。第二天的报纸在等着新闻电稿发排哪!于是,从报馆通到联邦西部电报公司的路上,派来催促电稿的人,像走马灯似的,一个跟一个,接连不断。开头还是催催,后来话音里含着埋怨,到末了,口气越来越难听,终于竖眉瞪眼,扯着嗓子骂起来了。
这一骂惊动了公司经理。查问下来,根由出在夜班报务员身上,他抬腿跑到报务室一看,巧得很,爱迪生恰好抄完电稿,正想动手把那个小设备往下拆。
经理喊了声“慢着”,大踏步赶上去,虎着脸,拧着眉,朝那个小设备瞪了一眼,厉声喝问:
“这是什么?”
爱追生坦然地说:
“这是二重记报机。”
经理一听,满肚子火气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爱迪生哪肯让步,他直着脖子说:
“是二重记报机。不信,可以当面试嘛!”
经理走马上任以来,还没碰上过敢跟他顶嘴的下属。他气得嘴皮儿打战,唾沫星子直喷,吼道:
“这是公司,不是试验所,要试你回家试去!”
他不容分说,当即武断地做出结论,指着爱迪生的鼻子说:
“你私自拆毁公司设备,造成严重事故,损害公司信誉。这样的报务员,本公司绝不能继续雇佣。”
爱迪生就这样离开了联邦西部电报公司,一个人背着行李,耷拉着脑袋,在大街上走着。街上到处都很热闹,人们穿梭般来来往往,马车上的铃儿叮叮当当。可他心里却冷若冰霜的,好比一叶孤舟漂行在茫茫大海上,望不见陆地,辨不清方向。
走着走着,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浑身毛孔猛地收缩一下。他脑子里一闪,想起不久前初来印第安纳波里时,也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那天早晨,他顶着刺骨的寒风,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到处瞎闯。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试验,把主考官看得忍不住跑上来,握着他的手……嘿,那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一幕啊!想到这里,心坎上蓦地涌起一股暖流,如同雷劈闪电,传遍全身,震得胸膛里突突直跳,人一下子又精神起来,忽闪着一对雪亮的大眼睛,自言自语道:
“哼,你撵吧,冲你这份德行,拿四轮大马车接我,我还不乐意干呢!普天下,哪里黄土不生芽,我非待在这不可?”
天上风起云动,铅灰色的云层,像条扯烂了的棉絮,露出一块块蓝蓝的晴空。他站住脚,仰起头,深深舒了口长气,心头更觉舒畅了。于是,肩头一耸,身子一使劲,抖擞抖擞精神,大踏步继续前进……
后来,爱迪生和两个朋友准备去南美。他们从路易维斯出发,赶到新奥尔良,预备在那儿搭船上巴西去。不料一到新奥尔良,正碰上出事,当地政府颁布戒严令,轮船火车一概不准开动。没办法,三个人只好住下来等着,后来两个朋友按原计划搭船去巴西,爱迪生则循原路回到路易维斯。
他在路易维斯住了一段时间,又到辛辛那提作了短期的逗留。这时他才听说,那两个固执的朋友,好容易到了墨西哥,却染上了流行性黄热病,把命丢了。惋惜之余,他又想起了家,想起了亲爱的妈妈,便回到了休伦埠。
可是,他这次回来,日子也并不好过。仗虽不打了,可还是乱得厉害。爱迪生回家不几天,地方当局就借口军用,硬逼着他们搬家。一家人只好在一个朋友家里暂时挤一挤。
在异地他乡东奔西走,漂流了三年多,回到家来还是没个安安稳稳的落脚处。眼看两位老人日夜焦虑,一天天瘦下来,爱迪生的心,像在滚油里煎着。他偷偷写了封信,寄给波士顿的一个朋友亚当斯,问问那边是否能找到工作。
他决定继续出外流浪,继续跟残酷的生活斗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