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

第二天，大家到了那家曾经让桑乔受过委屈的客店。客店老板、老板娘、他们的女儿和女仆看到堂吉诃德和桑乔来了，都显出高兴的样子出来迎接，并且给他们在库房安排了一张说得过去的床。

堂吉诃德和桑乔一路上十分劳累，便直接倒在床上睡觉了，其他人则去用餐了。

饭桌上，大家和店主一家人谈起了堂吉诃德的疯病以及找他的经过，店主夫妇则向他们讲起堂吉诃德和脚夫的事情。见桑乔不在场，店主又讲了桑乔被扔的事情，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神父说，堂吉诃德是因为读了那些骑士小说才变得不正常的。店主却反驳他说：“怎么会呢，我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骑士小说更好的书了！我们这里有个人才，他在空闲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本这样的书，大家都围着听他讲故事。有时，当我听到骑士们遭遇一连串的冒险，仿佛觉得自己也是个行侠仗义的骑士。”

老板娘说：“这书确实不错，只有在你去听书时，才会安静一会儿。”

女仆插嘴说，“我也很喜欢这类东西，尤其是讲到一位姑娘和骑士拥抱时，还有女仆为他们望风，我觉得这种事很浪漫。”

“你呢，你觉得怎么样，小姐？”神父无奈地问店主的女儿。

店主的女儿回答，“我也喜欢听骑士的故事，骑士们离别意中人时那种悲情很是让我感动。”

多罗特亚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悄悄地对卡德尼奥说：“看来店主也快要步堂吉诃德的后尘了。”

神父听到这里，连忙说：“店主大人，请听我一句忠告：不管书上说的是真是假，对你有没有好处，如果不把这些书扔掉，你就会变得跟堂吉诃德一样疯狂了。”

“我看不至于，”店主说，“我很清楚，现在的年月比不上以前了。据说那个时候，著名骑士都到处周游。”

神父对他说：“我倒想看看你都读些什么书。”

店主把书拿了出来，递给神父。神父翻着其中的一本，看了三四行便说：“我觉得这本小说写得蛮有意思的，想把它全部读完。”

“呦！”店主兴奋地说，“说到底咱们还是同道中人呀！我可以告诉您，我从来不借客人看书呢！”

神父露出了笑容，拿起小说，站起来为大家朗读骑士的冒险故事。

大家听着故事，不知不觉中就上了瘾。他们瞪大了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听着神父讲起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

故事还没有讲完，桑乔便忽然慌慌张张地从库房跑出来，大声喊道：“大家快来帮帮我的主人吧，他正在和邪恶的巨人搏斗呢！”

大家竖起耳朵，依稀可以听到堂吉诃德大声喊着：“你这个恶棍，我已经抓住你了，你不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店主耸了耸肩膀，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过去。大家跟着他了进了库房，只见堂吉诃德穿着一件衬衣，右手拿着一把短剑，正挥舞着它乱刺，嘴里念念有词。

堂吉诃德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正在梦游呢。理发师用一大罐凉水，朝着他的脑袋泼过去，这才使他清醒过来。

神父抓住堂吉诃德的双手，不让他继续胡闹。堂吉诃德以为自己已经大功告成，眼前站着的是米科米科娜公主，便在神父面前跪了下来，诚恳地说：“尊贵的公主，从今以后，您不用担心那个恶棍再对您的国家作恶了。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那么，从今以后我也不再受诺言的约束了。”

桑乔说：“你们看见了吗？我的主人将要被封王了，我也要被封为一个小岛的总督了！”

大家听了主仆二人的疯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后来，堂吉诃德回到库房继续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店主说：“看，来了一队贵客。”

“是什么人？”卡德尼奥问道。

“四个脸上戴着黑面罩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人，他们都骑着马，”店主说，“男人手持长矛和皮盾，女人的脸上戴着面纱。另外，我还看到还有两个步行跟随的伙计。”

一听到这句话，多罗特亚急忙向店主的女儿要来面纱，把脸蒙上了。卡德尼奥走进了堂吉诃德的那个房间。

那些人走进客店的方厅后，始终都没有把面罩摘掉，也不说一句话。只有那个女人在椅子上坐下后，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两个伙计面无表情把马牵到马厩去了。

神父跟着两个伙计，向其中一人打听他们的底细，可那个人并不了解自己的雇主。神父无计可施，只好离开伙计，回到多罗特亚那里。多罗特亚听到那个蒙面女人的叹息，觉得她经受过很大的不幸，于是就走过去，问她哪里不舒服。

那个女人说：“谢谢您，我很好。”

卡德尼奥在库房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觉得那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我听到的是谁的声音？”他大声说。

那个女人吓坏了，在慌乱和不安中弄掉了盖在头上的面纱，露出了自己的脸。一个像是头目的男人从背后紧紧抓着她，把自己脸上的面罩都碰掉了。多罗特亚抬头一看，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费尔南多。她顿时觉得一阵眩晕，仰面向后倒去。理发师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才使她免于摔倒。

神父立刻走过来，拿掉多罗特亚的面纱，往她脸上喷水。费尔南多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在费尔南多怀里挣扎的女人正是卢辛达。

卡德尼奥跑出库房，看到费尔南多正抱着卢辛达。费尔南多马上认出了卡德尼奥。他们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卢辛达，她含着泪对费尔南多说：“费尔南多大人，请你自重⁵，老天已经把我真正的爱人送到了我面前。那么，就让我以死向我的爱人证明我的清白吧！”

费尔南多犹豫不绝，仍然抓住卢辛达不放手。

这时，多罗特亚挣开神父的手，跪在费尔南多脚下，流着泪说：“费尔南多大人，跪在你面前的是不幸的多罗特亚。如果你不给她幸福，她就不会幸福。我以身相许，结果得到的却是忘恩负义。难道我对你的真心实意不足以抵消卢辛达的美貌吗？卢辛达应当属于卡德尼奥。你作为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无视自己的责任呢？”

这番话使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过了很长时间，费尔南多终于放开了卢辛达，说：“你赢了，多罗特亚，你的真情是无法拒绝的。”

这时，卡德尼奥忘记了恐惧，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扶住了卢辛达，对她说：“我的爱人，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卢辛达认出了卡德尼奥，高兴地说：“原来是你，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时，费尔南多面色苍白，他的朋友们和神父一行人都围住他，请求他珍惜多罗特亚的爱情。

费尔南多毕竟是个贵族，不是凡夫俗子，听了大家一番说教，便心软了，决心面对现实。他抱住多罗特亚，对她说：“我请求你原谅我的过错，我宣布你是我的合法妻子。现在，我祝愿卢辛达和卡德尼奥天长地久！”

说完，费尔南多又泪流满面，抱住了多罗特亚。在场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事情就这样圆满地解决了。卢辛达和卡德尼奥手拉着手，礼貌地感谢费尔南多成全了他们。

接下来，费尔南多讲了卢辛达离家出走以后发生的事。在卢辛达失踪几个月以后，费尔南多得知她藏在一所修道院里，便找了三个朋友陪同他来到了修道院，把卢辛达抢走了。他们一路奔波，来到这里。不过还好，老天有眼，让他们在此化干戈为玉帛⁶。

堂吉诃德慷慨陈词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堂吉诃德正在睡大觉。他一觉醒来，发现桑乔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虽然那两对夫妻破镜重圆了，但他却因此失去了做海岛总督的希望。

“您起来吧，”桑乔说，“看看您做的好事吧，咱们还得赔偿店主呢。您还会看到，公主变成了普通的少女，名叫多罗特亚。”

“可怜的桑乔，你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上帝会安抚你的，”堂吉诃德说，“你把衣服给我，我出去看看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和变化。”

桑乔把衣服递给他。这边堂吉诃德穿着衣服，那边神父则向卡德尼奥和其他人讲堂吉诃德如何发疯，他们又是如何使计把他弄回来的。大家听完这些事既觉得惊奇又觉得可笑，一致认为这是胡思乱想造成的病症。神父还说，多罗特亚虽然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但却使得他这个计划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因此还得再想个办法，把堂吉诃德弄回老家去。卡德尼奥愿意让这件事继续下去，让卢辛达来扮演多罗特亚原来扮演的角色。

“不，”费尔南多说，“我倒乐于让多罗特亚继续把她的角色扮演下去，我愿意想办法治好堂吉诃德的疯病。”

这时，堂吉诃德全副武装地走了出来，他的头上戴着已经被砸瘪的“金盔”，手持皮盾，胳膊夹着那根当长矛用的棍子。堂吉诃德看着美丽的多罗特亚，极其严肃而又平静地说：“美丽的公主，我已经从我的侍从那儿得知，您突然失去了本属于自己的尊贵地位。不过，您不必往心里去，堂吉诃德没有办不了的事，用不了几天，我就会用把您的敌人砍翻在地，把王冠戴到您的头上。”他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多罗特亚一本正经地回答：“勇敢的猥獕骑士，既然如此，咱们明天就要继续赶路。剩下来的事，我就全仰仗英勇的您了。”

堂吉诃德表示同意。这时天色已黑，店主为大家精心准备了晚饭。大家吃得兴致勃勃。堂吉诃德在席间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他说：“诸位大人，你们是否发现，如果没有武装力量的支持，法律是不可能存在的。士兵为此付出的是汗水，是生命。正常来讲，谁付出的代价越多就越重要，就越应该受到重视。可在现实中，士兵并没有在获得胜利后受到人们的重视。如果你们说文人也一样付出了辛苦，可他们面临的困难怎么能和战士相比呢？一个战士站岗放哨，把敌人的动向向上级报告，自己却只能留在那里，心惊胆战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令人钦佩的是，一个人刚刚倒下去，另一个人就会立即补充到他的位置，英勇赴死。这难道不能让人为之动容吗？你们都说做游侠骑士危险，不过，尽管有种种危险，我还是愿意去做一个游侠骑士！”

在场的人听堂吉诃德这一席话，都觉得他像所有睿智非凡的人一样思维清晰。

两天过去了，住在客店的一行人觉得该启程了。他们决定不再麻烦多罗特亚和费尔南多，像原来商定的那样，让神父和理发师假借解救公主的名义，把堂吉诃德送回家乡去。他们决定用一辆恰巧从那儿路过的牛车把堂吉诃德送回去。他们在牛车上装了个像笼子样的东西，让堂吉诃德能够舒舒服服地待在里面，费尔南多和他的伙伴们还有侍从们将按照神父的吩咐，装扮成身份不同的人，让堂吉诃德认不出这是他曾经在客店里见过的那些人。他们准备妥当，便悄悄走进堂吉诃德的房间。堂吉诃德那天过于疲倦，已经睡着了。

大家来到他身边，把他紧紧按住，把他的手脚都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待他被惊醒时，已经动弹不得，只能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面孔。此时他又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相信这些怪模怪样的人就是这座城堡里的鬼怪，自己也肯定是被魔法制服了，所以既动弹不得，也不能自卫。这一切都已在这次行动的策划者神父的预料之中。

在场的人中，只有桑乔的思维和形象没有变化。虽然他差一点就要患上同主人一样的疯病了，但还是能认出那些化了装的人。不过他一直没敢张嘴，想看看他们把他的主人突然抓起来要干什么。堂吉诃德默默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人们把笼子抬过来，把堂吉诃德关了进去，在外面又钉了许多木条，无论谁也不能轻易打开这个笼子了。

大家又把笼子抬起来，走出房间时，忽然听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声音是理发师发出来的，那声音说道：“噢，猥獕骑士，不要为你被囚禁而感到苦恼。只有这样才能尽早完成你的征险大业。你呢，高尚而又温顺的侍从，不要因为人们当着你的面如此带走了游侠骑士的精英而一蹶不振。只要世界的塑造者愿意，你马上就会得到高官显爵。你的善良的主人对你的承诺也一定会实现。你跟着你那位被魔法制服了的主人一起走吧，无论到哪儿，你都应该跟随他。我只能说这些了，上帝与你同在，我要回去了。至于我要回到哪里去，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就这样，堂吉诃德被朋友们拐走了，临走前他向客店里的人告别，声称自己要服从命运的安排，完不成拯救公主的使命了。因此，神父他们就和多罗特亚等人告别了。

注解：

1 【匕首】指短剑或狭长的短刀。

2 【祸不单行】表示不幸的事接连发生。

3 【威震四海】该词等同于“威名远扬”。

4 【神通广大】特别高明的本领。

5 【自重】注意自己的言行。

6 【化干戈为玉帛】把战争或争斗变为和平、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