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退隐江湖

桑乔卸任

桑乔带着他的全体随行人员到达了他的“小岛”。那是公爵最好的领地之一，他称它为“巴拉特利亚”。巴拉特利亚外面围了一圈城墙。城内的全体官员按照公爵的指示，一起出来迎接桑乔。桑乔被大家簇拥着送到当地最大的教堂，向上帝谢恩。在举行了一些滑稽的仪式之后，人们向桑乔赠送了该城的钥匙，接受他为巴拉特利亚的总督。然后，这些人又把他从大教堂拥到总督府的公堂上，请他裁决案件。

第一个案件是一个农夫与一个裁缝的纠葛¹。裁缝指控农夫不肯支付布料加工成帽子的工钱。

“情况属实吗？”桑乔问农夫。

“总督大人，完全属实，”农夫回答，“不过请您看看这些帽子吧！”

农夫伸出一只手来，五个指头各戴着一顶“帽子”，大家看到这种情形，哄堂大笑。

“这有什么难的？”桑乔说，“裁缝不许要工钱，农夫不许要布料，这样就这行了。”

这场官司就这么结束了。后来，又进来了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老人拿着一根竹杖，另一个老人指控拿着竹杖的那个老人不肯还债，但欠债的老人则说自己已经还清了。

原告无奈地说：“算了，我的记性也不好……我恳求总督大人命令他发誓。只要他发誓说他还了，我就当他还清债了吧。”拿竹杖的老人把竹杖交给原告，然后走到桑乔面前，在他的总督节杖上划了个十字，发誓说，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必遭天谴。

见这个老人发了毒誓，那个原告就认为自己可能记性不好，忘记了人家还债的事。然后，被告又从原告手中取回自己的竹杖。两人正要退出公堂时，桑乔忽然叫住他们。

“老先生，让我瞧一下你的竹杖好吗？”

那个老人犹豫了一下，把竹杖交给了桑乔。

桑乔接过竹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从竹杖管里滚出十枚银币来。

在场的人都显得很惊讶，于是桑乔就解释他是如何识破被告的诡计的。桑乔说，他注意到被告把竹杖交给原告时，神色有些异样。那个老人把竹杖交给原告，自然就还清了债，发誓也是真的。而一旦竹杖拿走，钱又到了他手中。

大家对桑乔交口称赞，认为他很适合做总督。

桑乔审完案件后，又在大家的簇拥下进餐。用完餐后，公爵的特派信使到了。

原来，特使要交给总督大人一封密信。桑乔的秘书说事关机密，就把其他的人都赶走，为他读这封密信。公爵在信上说，他的仇敌早已对自己恨之入骨，欲图侵犯桑乔治理的这个区域。桑乔应该预防敌人的刺杀活动。

桑乔听了之后，吓得手足无措。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身边围满了刺客。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桑乔虽然已经采取了防御措施，但他始终没发现一个敌人。倒是自己这些天来日理万机²，被政务搅得晕头转向了。

桑乔没有料到，在第七天晚上，“小岛”突然爆发了入侵事件。

当时，桑乔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正要入睡，突然听到外面钟声大作，呼声四起，于是从床上坐起来倾听声响，只听外面闹闹嚷嚷，响成一片，着实吓人。桑乔连忙穿上外衣，打算逃走。

这时，房间里进来二十几个汉子，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刀和火把，他们喊道：“总督大人，快拿起兵器！敌军来袭，我们难以抵挡！”

“可是，”胆小的桑乔喊道，“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呀！”

“总督大人，”那些人连忙说，“我们都替您把防御的兵器拿来了，请您以总督的身份带领我们去抵御敌人吧！”

说着，他们就塞给桑乔两块盾牌，并且用绳子把它们绑在桑乔前身和后身上，然后又把一支长矛塞进他手里，要他带领他们去抵御敌人。

这位可怜的总督试着走了几步，结果一下子摔倒了，他在地上挣扎着，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乌龟。

这时，那群人突然把火给熄灭了。周围响起了一片呼喊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桑乔吓得不行，蜷缩在两块盾牌之间，痛苦地呻吟起来。

后来，周围又响起了一阵胜利的呼喊声。

“我们胜利了，敌人被赶跑了！”

狼狈不堪的桑乔被人扶了起来，他受了伤，步履蹒跚³地朝着总督府的马厩走去，去找他忠实可靠的朋友了。

进入了马厩，桑乔抱着自己的驴哭了。

“我忠实的朋友，”他说，“你曾经与我共赴苦难，可我竟然忘了本，去当什么总督！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最宝贵的。”

接下来，他给他的驴套上鞍子，别人在他身边他也不加理会。他忍着痛骑到驴子身上，然后对在场的人说：“诸位大人，我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了！我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现在也应该让我两手空空地走。”

大家一致同意，还表示要送他一程，并且赠送给他一点盘缠。可桑乔说：“我只是一个老实的庄稼汉，用不着护送。你们随便给我们一些吃的就可以了。就这样吧。”

这些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桑乔真诚地向那些人告别，然后独自一人踏上旅程，去和留在公爵城堡里的堂吉诃德相会。

主仆相遇

这一天清晨，堂吉诃德一大早就骑着罗西南多练习骑士道，他不知不觉地冲到一个深坑的边缘，突然听到底下有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他仔细倾听，听到深坑里有人在呼喊：“喂——上面有人吗？哪位好心人能可怜我这位不幸的卸职总督啊？他被埋在这里出不去了！”

堂吉诃德觉得不可思议，那声音好像就是桑乔发出来的。

“下面是谁？”他冲着坑下面喊。

“是不幸的桑乔，”那个声音回答，“就是那个因为追随主人堂吉诃德，建立功勋，而最终被封为小岛总督的那个桑乔！”

“什么？”堂吉诃德又喊，“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好下决心救你出来！”

“啊，是老爷！我就是桑乔啊！”桑乔在坑底下哭喊起来。

堂吉诃德连忙去叫了一些人，把桑乔和他的驴子从坑底下救了出来。

原来，桑乔当天夜里赶路，没有看到前面的深坑，就掉了进去。

桑乔被救上来后，又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来到城堡。他照料完驴子，便去晋见公爵夫妇，把他当总督的经历向他们夫妇简单地陈述了一遍。公爵夫妇听了，大为感动，对他如此仓促离任深表遗憾，还承诺要给他更好的待遇。

现在，堂吉诃德和桑乔又在一起了。堂吉诃德认为游侠骑士不应该贪图安逸，因此，他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公爵夫妇，请求他们同意他离去。

公爵夫妇很舍不得让他们走，但经不住他的再三请求，还是勉强同意了。第二天早晨，堂吉诃德便骑着罗西南多出发了，桑乔骑着驴子跟在他后面。两人一直向巴塞罗那⁴前进。

最后的决斗

堂吉诃德和他的侍从到了巴塞罗那。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大海，壮观的景象令他们心潮澎湃。此前他们的眼界一直局限在曼查的湖沼上，没有看见过更大的水域。

堂吉诃德和桑乔正在欣赏风景的时候，一队骑士发现了他们，便向他们跑来，其中有一位绅士高声喊：“这不是堂吉诃德吗？我终于见到他了！”

那位绅士来到堂吉诃德面前，邀请他到他家里去做客。堂吉诃德的盘缠刚好用光了，便点头答应了。

这位新东道主叫唐安东尼奥，是一个天生喜欢制造恶作剧的有钱人。在招待堂吉诃德和桑乔的这些日子里，他想出不少鬼主意捉弄主仆二人，但主仆二人依然对恶作剧不敏感，被捉弄了也浑然不知。堂吉诃德更不知道的是，最终自己将迎来一生中最后的一次决斗，而这次决斗将迫使自己乖乖回家。

一天早晨，他骑着马在野外兜风，忽然见到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向他迎面冲来。那位骑士手持盾牌，盾牌上还画着一个月亮。他走近时，大声说：“威名赫赫的狮子骑士，我是无人不晓的白月骑士！我现在命令你，你必须马上承认我的情人——随便哪一位——要比你的杜西内娅公主更加美丽。否则我就会打败你！”

堂吉诃德不暇思索地回答：“白月骑士，看得出来你是个可悲的家伙。不过，我会用我的宝剑让你清醒的。说吧，失败者会怎么样？”

白月骑士说：“如果你输了，就答应我不再四处征战，待在家里，一年之内不许再惹是生非⁵！”

堂吉诃德对白月骑士的挑衅报以不屑的冷笑。他调转罗西南多向后慢慢退去，为冲杀的地点腾出一段距离。

一场厮杀开始了，堂吉诃德向那位骑士冲过去，对方也骑着自己的骏马飞奔过来。结果，由于白月骑士骑的是良马，所以不费除灰之力就把堂吉诃德和瘦弱的罗西南多撞翻在地。

接着，白月骑士用剑尖指着堂吉诃德的脸，高傲地说：“狮子骑士，你应当履行你的诺言，否则我将杀死你。”

堂吉诃德疼得直咬牙，但他依然艰难地说：“杜西内娅是天下第一美人，你尽管杀我好了！”

那位胜利者显得很惊讶，顿了顿，说：“算了……我还不想下此毒手。就让杜西内娅小姐保全她的美名，你只需乖乖回家就可以了。”

堂吉诃德同意了。白月骑士让他站起来，然后就离了战场。唐安东尼奥这时赶到决斗场地，发现白月骑士走了，就跟在他的身后，想弄清楚这位骑士是什么人。

他一直跟着他到了一家客栈。这时，白月骑士发现身后有人，便问唐安东尼奥为什么跟踪他。

“尊敬的骑士，我见您出手不凡，竟然打败了著名的游侠骑士堂吉诃德，所以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白月骑士笑了起来，高声回答：“我不是什么骑士，您就叫我参孙好了。我跟堂吉诃德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我受他人的委托要治好他的疯病，因此，大约在三个月前，我在一个林子里和他遭遇，可我不幸被打败了。那次我被他挑下了马，而且伤得不轻。接下来的三个月，我继续做准备，直到购置了良马和精致的盔甲。正如您见到的，我一下子就把他撞翻了。堂吉诃德是个老好人，一向言行必出。我们决斗之前约定好了，让失败者回家待一年。这对他的外甥女和他的亲戚朋友都是一件大好事。所以，先生，请您不要把我的身份泄露给堂吉诃德或是他的侍从桑乔，免得计划失败，无法治疗他的疯病。”

唐安东尼奥有点失望，因为这样一来，他要耍弄堂吉讨德的计划就宣告失败了。但他在参孙的请求下，还是答应不泄露机密，同时他还给参孙出主意，希望他还多想些别的办法，彻底治好他的疯病。然后，参孙就向他告辞，把身上穿的盔甲脱下来，骑上马，踏上了归途。

尾 声

在这次决斗之后，堂吉诃德在床上躺了六天，因为他伤得太厉害，不能走动。这次失败不但使他遭受了肉体上的痛苦，还增加了精神上的负担。

在这段时间，桑乔一直细心照顾他，使他最终可以站起来走路。

堂吉诃德一等到康复，就告别唐奥东尼奥，和桑乔一起动身回家了。桑乔的驴子担起了重任，它驮着堂吉诃德的盔甲和桑乔的褡裢。这样，桑乔就只好靠两条腿赶路了。堂吉诃德骑在罗西南多的背上，穿的是普通老百姓的衣服。

他们二人一副苦脸，在路上走了许多天。这一路上，他们又遇到许多有趣的事，不过凭借堂吉诃德的智慧和桑乔的忠诚，两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曼查。堂吉诃德在路上就已经发誓，他要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待上一年，不再惹是生非。

他们在快到村子里的时候，看见参孙、神父和理发师都在村口站着。他们见主仆二人回来了，就高高兴兴地跑过来迎接这两个人。

他们还没进村子，家人就已经知道他们要回来了。堂吉诃德看见外甥女和女管家站在家门口等着。不一会儿，桑乔的家人也赶过来，见桑乔回来了，都不停地问长问短。

桑乔的家人把驴子牵走，然后和桑乔一起朝自己家的茅屋走去。桑乔一到家就给家人讲了一大堆神奇的冒险故事，让他们笑个不停。这些故事给他们的快慰甚至超过了桑乔带给他们的金币，这些金币都是桑乔正大光明获取的。

桑乔在给家人讲故事的时候，堂吉诃德也在向家里人讲他的不幸经历。但这位可敬的骑士感到最悲痛和屈辱的，还是他被白月骑士打败的这一次，而且他的骑士侠行也要被迫停止一年。

堂吉诃德再也不能去行侠仗义了。因为，他回家没过多长时间就病倒了，从此再也没有起来。临终时，堂吉诃德的亲朋好友都赶来见他最后一面。这位老好人留下了遗嘱，和他相识的人无不受益。因为打败了堂吉诃德，参孙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这位善良的骑士。

等交待完一切，堂吉诃德转过脸来望着泪流满面的桑乔，缓缓地说：“请原谅我，朋友，虽然我做了很多蠢事，但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让你出任一个王国的国王。”

“老爷，”桑乔哭诉着，“您可别死啊！也许等您康复后，咱们还可以找到杜西内娅呢！”

“不，”堂吉诃德轻声慢气地说，“现在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不是什么游侠骑士，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

三天以后，堂吉诃德在亲友们的泪水中与世长辞。尽管他这一生中做了不少糊涂的事，但有一点大家都承认：他这个人天性善良，为人真诚。在他之后，再无游侠骑士。

注解：

1 【纠葛】纠缠不清的事情；纠纷。

2 【日理万机】形容政务繁杂，多指担任高级领导职务的人。

3 【步履蹒跚】蹒跚：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形容走路腿脚不方便，歪歪倒倒的样子。

4 【巴塞罗那】西班牙境内的第二大城市。位于伊比利亚半岛的东北面，濒临地中海。

5 【惹是生非】引起；非：事端。招惹是非，引起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