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奇遇

勇夺铜盆

堂吉诃德和桑乔在路上说了许多风趣的话，如果他们的话让外人听到，一定会笑弯腰。

“桑乔老弟，刚才那个修士离开的时候，你为什么说我是‘猥獕¹骑士’？”

“老爷，刚才你的脸真是可怕极了，不知道是因为你的牙齿摔碎了呢，还是因为作战疲劳呢？”

“不，”堂吉诃德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刚才我亵渎了圣物，被逐出教会了。古代骑士总是要凭一个外号扬名于世的。我敢肯定，这个外号准是哪位圣人授意你给我取的。那么，以后我就叫做‘猥獕骑士’吧。”

过了不久，他俩来到两山之间的一个人迹罕至的空旷山谷里。桑乔把驴背上的东西拿下来。两人坐在绿草地上，饥不择食，把拾来的食物一扫而光，填饱了肚子。

他们用完餐，便躺下休息了。第二天一早，他们起来继续赶路。没走多远，堂吉诃德就发现一个骑马的人，头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堂吉诃德立刻转过身来，对桑乔说：“桑乔，假如我没弄错的话，迎面来了一个头上戴着金盔的骑士。我曾发誓要得到一顶上好的头盔，这你知道。”

“可我看见的似乎是一个骑着棕色驴子的人，那头驴同我的驴一样，那个人的头上戴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就是金盔，”堂吉诃德说，“靠边站，让我一个人对付他。你好好看着吧，我用眼神就能结束这场战斗。”

桑乔耸耸肩膀，不再出声了。

堂吉诃德驾着罗西南多向那陌生人冲过去，大声喝道：“混账，纳命来！除非你把那件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献出来！”

陌生人大吃一惊。这个人其实是个理发师，在来的路上遇到大雨，就在脑袋上扣了个铜盆。现在天气晴朗，他又用铜盆遮阳光，这一举两得的措施竟会被堂吉诃德认为是一种挑衅。

堂吉诃德挺矛刺向理发师，理发师连忙从驴背上滚落下来，在原野上奔逃。他的铜盆丢在了地上，堂吉诃德见状很高兴，让桑乔把头盔捡起来交给他。

桑乔捧着铜盆说：“我的天，这个铜盆质量不错，值一枚银币呢。”

他把铜盆交给堂吉诃德。堂吉诃德把它扣在自己脑袋上，转来转去找盔顶，结果找不到，便说：“这个上好的头盔一定是按那家伙的脑袋尺寸量的，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个头盔只有一半。”

桑乔哑然失笑。

“我从不夺取人家的马，”堂吉诃德说，“除非战胜者本人没有马。桑乔，你放了那匹马或那头驴，随便你把它当成什么吧。”

“骑士规则的还真严，连换头驴都不让。我想知道是否连鞍具都不让换。”桑乔抱怨说。

“唔，这我倒是没从书上看到过，”堂吉诃德说，“既然没有答案，你还特别需要，我看换了倒也无妨。”

桑乔为自己的驴子和理发师的驴子举行了一个简易的鞍具交接仪式，然后就和主人继续赶路了。一路上，堂吉诃德给桑乔讲了许多妙不可言的骑士故事，就好像他曾经与那些骑士并肩作战过一样。

解放苦役犯

两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赶路。过去了一会儿，他们看到前方迎面走来十二个人，其中九个人的脖子被一条大铁链拴着，手上还戴着手铐，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串珠子。此外，还有三个全副武装的人随行，其中两个人骑着马，带着转轮手枪。另一个人步行，拿着长矛和剑。桑乔一看见那九个人，就对堂吉诃德说：“这是被国王强制押去划船的苦役犯。”

“为什么？”堂吉诃德好奇地问，“国王难道会强制某个人服苦役吗？”

“不，不，”桑乔说，“是这些人先犯了罪，才被判去为国王划船的。”

“依我看，”堂吉诃德说，“这些人不是自愿要去的，对吧？既然这样，那就是不合理的，又该轮到我来主持正义了！”

“我的好老爷啊！”桑乔急忙说，“国王本人可没有迫害这类人，他们罪有应得啊！”

这时，那些苦役犯已经走近了。堂吉诃德极其礼貌地请那几个捕役告诉他，为什么要押解那些人。一个骑马的捕役让堂吉诃德自己去问那些犯人。

堂吉诃德来到队伍前，问第一个人犯了什么罪，那个人说他犯了谈情说爱的罪。

“什么？”堂吉诃德惊讶地说，“如果因为这点事就要服苦役，我早被罚到船上去了。”

“大人，您理解错了，”苦役犯说，“我爱上的是一大桶衣服。案发时，我抱着它不放手，结果当场被捕。”

堂吉诃德又问了其他的人，那些人不是小偷就是骗子，实属罪有应得。最后，堂吉诃德问到一个受到特别对待的犯人。

这个人相貌端庄，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三十岁，只是眼睛有点斜视，他的脖子上戴了枷具²，手脚上还连着镣（liào）铐。堂吉诃德问捕役，为什么他戴的东西比别人多。捕役告诉他，那个人犯的罪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

“这家伙可是大名鼎鼎的希内斯·帕萨蒙特，”捕役说，“他被判了十年刑。”

苦役犯见堂吉诃德一个劲地打量他，有点不高兴。他说：“骑士大人，你还是到此为止，抬腿走人吧。你总打听别人的事情，已经让大家烦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情，我告诉你，我正在写自传呢。”

“他说的是真的，”捕役说，“他正在写他自己的故事，写得还不错。”

“书写得好吗？”堂吉诃德问道。

“简直可以说太好了，”希内斯说，“我可以告诉你，那里面写的全是真事，若是杜撰的，不可能写得那么优美风趣。”

“写完了吗？”堂吉诃德又问。

“我的生活还没有完，书怎么能写完了呢？”希内斯说，“不过，我已经写完了从我出生到上次做划船苦役的经历。”

听了这些话，堂吉诃德对捕役说：“捕役大人，这些可怜的人丝毫也没有冒犯你们。上帝不会忘记惩恶扬善，因此我心平气和地请求你们放人。如果你们能做到，我会对你们有所答谢，否则，我可要动用武力了。”

“什么？”捕役说，“说了半天，你竟然想让我们把国王的犯人放了！快走吧，先生，戴好你脑袋上的那个铜盆，趁早赶你的路吧！”

堂吉诃德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那个捕役猝不及防³，被长矛刺倒在地。两外两个捕役眼见同伴受伤，急忙向堂吉诃德冲过来。堂吉诃德镇静自若地迎战。苦役犯们趁机挣脱锁链，企图逃跑。

混乱中，捕役们顾此失彼。桑乔趁机帮希内斯·帕萨蒙特砸碎锁链。希内斯摆脱束缚之后，马上投入了战斗，他向已经倒在地上的捕役冲过去，夺下了他的剑和枪，朝着剩下的两个捕役大吼大叫。两个捕役被苦役犯们扔过来的石头砸得落荒而逃。桑乔对此很担心，连忙请求堂吉诃德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到附近的山上去。

堂吉诃德把那些苦役犯叫过来，对他们说：“各位，你们已经亲身受到了从我这儿得到的恩典。作为对我的报答，我希望你们去拜见尊贵的杜西内娅公主，告诉她，猥獕骑士向她致意。我希望你们把这次著名的历险原原本本地向她讲述一遍，然后就可以各奔前程了。”

希内斯代表大家说：“我们的救星，这件事我们可办不到。我们只能各走各的路，躲避官军的搜捕。您还不如让我们每天向上帝祷告，保佑我们和您。”

堂吉诃德一听这话气得火冒三丈，嚷嚷着说，与其让这些不知恩义的流氓获得自由，还不如让他们服苦役呢。

希内斯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不知恩义的人。他听到堂吉诃德这番胡言乱语，就知道他的精神不太正常。他向苦役犯们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往后退了十来步，然后向堂吉诃德扔起石头来，堂吉诃德一时躲避不得，被石雨打倒。

那些苦役犯见状便一拥而上，把堂吉诃德罩在盔甲上的斗篷剥下来，又脱去了他的袜子。桑乔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被剥得只剩下一件内衣了。

那些苦役犯把掠来的东西瓜分一空，就各自逃命去了。

疯子卡德尼奥

苦役犯们离去后，桑乔和堂吉诃德还有他们的马匹留在原地。罗西南多躺在主人身旁，它也是被刚才那阵石雨给打倒的。堂吉诃德对桑乔说：“我一直听说，‘善待无赖必将自食其果’，我活该倒霉！好吧，从现在起，我要吸取教训了。”

“老爷，您如果听我的劝告，就不会后悔，”桑乔说，“现在，您骑上罗西南多吧，如果您不行，就让我来扶您上去，然后跟着我走。上帝告诉我，现在咱们需要躲避恶魔的追捕。”

堂吉诃德不再多说，按桑乔说的做了。那天晚上，两人来到山脉的深处。桑乔想在那儿过夜，然后再歇几天，于是，两人在山脚下的两块石头之间安歇下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江洋大盗希内斯也在山里藏身，而且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堂吉诃德和桑乔安歇的那个地方，顺手偷走了桑乔的驴。

第二天一早，桑乔发现自己的驴不见了，放声大哭。堂吉诃德被他的哭声惊醒了，看到他大哭不止，就问他为什么要哭。桑丘告诉他，自己的驴丢了。堂吉诃德安慰他，答应把自己家里的五头驴送给桑乔三头。

桑乔这才放下心来，他揩干眼泪，哭腔也没那么厉害了，不断地感谢堂吉诃德给他的恩赐。堂吉诃德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

两个人继续赶路，桑乔代替驴子背着行李，跟在主人的身后。他不时从口袋里掏出食物，狼吞虎咽地塞进肚子。现在他一心只想回家。

他们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堂吉诃德发现山路上有一只手提箱。那只箱子已经破烂不堪。他们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有一些麻布织品，都挺干净。除此之外，还有用手帕包着的金币。最后，堂吉诃德发现一个精美的笔记本，他把钱和其他东西给了桑乔，自己则留下了笔记本。

堂吉诃德怀着好奇心打开了那个笔记本，看到本子里写了不少诗，而几乎每首诗都提及一个叫“菲丽”的女人。

堂吉诃德特别想知道谁是手提箱的主人。看上去，这个人既然拥有这么多好东西，一定是个看破红尘的贵族青年。他想找到他。

他正在思考，忽然看见前面的一个山头上有个一乞丐模样的人在岩石杂草中雀跃穿行。

“桑乔朋友，你从山的一头过去，我从另一头过去，咱们要截住这个人。”

“我不能去，”桑乔说，“我只要离开您就害怕。从现在起，我寸步不离。”

“这样也不错，”堂吉诃德说，“我觉得手提箱的主人就是他，我们有义务找到他，并且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于是，他们绕着山向前跑。后来，他们在一条小溪里发现了一匹鞍辔⁴俱全、死了很久的骡子。他们正发着呆，忽然看见一个年老的牧羊人赶着羊过来。

“善良的人！”堂吉诃德大声问道，“你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吗？”

年老的牧羊人告诉他们，大约在六个月以前，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来到牧羊人住的棚子里，向他们询问这座山上最险峻、最隐秘的地方。在得知那个地方后，他便骑着马走了。过了几天，他在路上碰到一位牧羊人，把牧羊人的食物都抢走了。大家找了很久，才在一棵树的树洞里找到他。

牧羊人们都心地善良，便宽恕了他，并表示愿意为他提供食物。小伙子感动得哭了，可是他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发起疯来，高喊着：“你这狼心狗肺的费尔南多，我要跟你算账！”

从此，牧羊人都知道这个小伙子犯病是有一定规律的。

堂吉诃德听了牧人的话后很惊奇，更急于知道这个疯子的真实身份了。

说起来也巧，就在这时，他们要找的那个小伙子从一个山口向他们走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伙子走近他们，向他们问好，声音虽然嘶哑，却很有礼貌。堂吉诃德同样很客气地向他问好，并且下了马，同他热情地拥抱，仿佛见到了一位久违的朋友。那个流浪汉看到堂吉诃德这副样子和打扮，感到很惊奇，就像堂吉诃德见到他时感到惊奇一样。流浪汉开口说：“大人，感谢您对我以礼相待，不过我只能以美好的心愿酬谢您的厚遇之恩了。”

堂吉诃德说：“我已经下决心，如果不能替你排遣心中的痛苦，我决不出山。”

流浪汉听猥獕骑士这么说，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如果你们有什么吃的东西，请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吧！吃完之后，我会悉听吩咐，报答你们对我的一片好心。”

桑乔和牧羊人从各自的袋子里拿出了食物，流浪汉接过食物，狼吞虎咽。饱餐过后，他示意大家跟他走。他把大家领到一块绿草地上，然后坐在地上，开始讲述自己的不幸经历。

“我叫卡德尼奥，出身高贵，家境优越。我的家乡有一个名叫卢辛达的姑娘，和我一样富有。我们青梅竹马⁵，彼此的父母也都打算让我们结婚。

“当我想央求父亲去卢辛达家提亲的时候，我父亲对我说，里卡多公爵大人想要提拔我，我不得不去。临走前的一个晚上，我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卢辛达，也告诉了她父亲，请求他再宽限几天，把婚期推迟，先看看里卡多公爵怎样安排我。她父亲答应了，她也对我海誓山盟，还晕过去不知多少次。

“后来我到了里卡多公爵那里，受到他很好的招待。公爵的二公子费尔南多很快就和我成为了朋友。公爵的长子对我也很好，可是不如费尔南多对我那般亲密。我觉得凭我们之间的友谊，不该向他隐瞒什么，于是就对他提起卢辛达。费尔南多听完我的介绍，心里就打起小算盘，而我对这些还蒙在鼓里。

“后来，费尔南多总是赞美卢辛达，我就有所顾忌了。费尔南多总是想看我与卢辛达之间的回信，说是很喜欢我们两人的文笔。卢辛达很喜欢骑士小说，有一次，她向我借一本骑士小说，书名是《高卢的阿马迪斯》……”

堂吉诃德一听他提到骑士小说，急忙说：“我有幸与卢辛达夫人一样，喜欢看骑士小说。如果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到我的家乡去，这一缺憾马上就可以补偿，我家里有三百多本书可以借给你。遗憾的是，恶毒的魔法师十分嫉妒我，把所有的书都偷走了。”

卡德尼奥把头垂到了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我总有个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我相信那个下流的埃利萨瓦特医生已经成功地诱惑了马达西玛女王。”

他提到的是小说里的人物，显而易见，他又开始犯病了。

堂吉诃德见他诋毁马达西玛女王，气得怒火朝天，嚷嚷道：“先生，这真是太卑鄙了，真是无耻的谎言！马达西玛女王怎么可能会和一个破医生搞在一起？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真是太过分了！”卡德尼奥受了刺激，随手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打到堂吉诃德的胸上，把他打得仰面朝天。桑乔急忙来援助主人，卡德尼奥一拳把他打倒。牧羊人想去帮助桑乔，也被打倒了。卡德尼奥愣了一下，然后像兔子一样跑掉了。

桑乔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老牧羊人，冲着他大声喝道：“你这老家伙，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会突然发疯呢！”

牧羊人站起来，不满地说：“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知道！”

“刚开始我已经讲过了，是你没注意听！”牧羊人说。

“可你没提醒我！”桑乔怒目圆睁。

“难道你聋了吗？”

“你才聋了呢！”

“你，你……”

“我该教训教训你，老不死的！”

“我的年龄会让你难为情的，小畜生！”

桑乔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和老牧羊人扭打在一起，直打得尘土飞扬。

这时，堂吉诃德清醒过来，看到两人打架，急忙喊道：“你们在干什么？赶快住手！”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两个人分开了。桑乔和老牧羊人怒目而视。

堂吉诃德急于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打算和桑乔继续找那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