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卫国重回故土
离开卫国重回故土
鲁国需要孔子回去,孔子更想回到鲁国。这两个条件一起具备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公元前484年,孔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还是在陈国的时候,孔子就忍不住发表过回家的“自白”:
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党在古代是乡的意思,在这里就是指他的鲁国的弟子们。
回去吧!回去吧!这是孔子内心的真实道白。可见他是多么急切地盼望早日重归故里啊!孔子回家的愿望越来越迫切,他设想着回到老家以后,重新设坛授徒,教育自己的弟子。
他说他们是些有大志、有豪气,又有见识、有文采的青年,只是现在还不成熟,还没有做事的经验与阅历,需要锻冶与指导。就犹如一块斐然成章的锦缎,还需要技艺高超的裁缝进行精心的裁剪,方能成为合体的衣裳。
年届70的孔子,常常回想起自己人生的轨迹,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掠过。
他知道,逝去的岁月里,哪一件高兴的事、畅意的事,无不与自己的学生有关。如果说是苦乐参半的话,而这一半的乐或曰幸福,不就是来自于自己的教学事业中吗?
在这漫长的流亡之路上,虽然总有弟子相随身边,孔子也始终没有离开自己教育的弟子。可是,这毕竟是小规模的,也只有10多个弟子,而且大部分是已经学有所成早可以出师的学生。
在鲁国,孔子却是有着自己的3000弟子啊,而且是三千忠诚而又青春勃发的弟子啊!那种滔滔不绝,那种吟咏歌唱,那种知识与实际相结合的纵横驰骋、海阔天空以及教学相长的心灵的解放与开拓,都是那样越来越强烈地让他深深地思念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那里,还有他唯一的儿子伯鱼。他让家乡的人捎过信来,说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不过,伯鱼也让人带来了好的消息,说自己也可能要有自己的后代了。这些是多么地让他牵挂啊!只是跟了他一生却又没享几天福的妻子亓官氏,已经于上一年去世了。
也许,他们的夫妻生活过得并不和谐,甚至有着某种隔膜。亓官氏对于孔子,也许没有颜徵在对于叔梁纥的那种理解。
在鲁国最终不能见知见用的孔子,心中的孤独是难免的。而精神与思想上的不懈探寻,更让他的这种孤独在家庭之中难以得到理解与慰抚。这,也许是他流亡列国14年的原因之一吧!
即使如此,孔子的心里,还是有着无限的悲伤,甚至会有点点的歉疚泛起。毕竟,一个女人是将自己的丈夫当作天的。可是10多年以来,她的天却不能为她遮风避雨,更不要说人之常情的夫妻生活了。是的,赶紧回去吧,回去了也好在她的墓前站站、想想,再陈述一些哀思。
孔子也看到,跟随自己的弟子们,越来越频繁地来往于卫鲁之间。他们或者在鲁出仕,或者处理一些事务,还有没有说出口的、也许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要与自己的家人相见、相亲、相融。作为老师,自己却忽略了弟子们的这一面,他们是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啊!
还有,无法与弟子们述说明白的关于生命、关于人的生死的哲学与实际。身体与精神的问题,最近一两年来越来越多地萦绕在孔子的脑际。
头发白得越来越多,虽然思绪更加深长而高远了,但是精力的不济却让他时时感觉到,那个不出口的“死”字,其实是这样清楚地常来打扰了。而自己那个庞大的文献整理计划,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
陈、蔡绝粮之时师徒之间的那次对话与研讨,孔子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与反思。颜回那既慷慨激昂又深思熟虑的论说,着实让老师高兴与欣慰。
“老师的学说博大到极点了,所以天下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容纳得下。虽然是这样,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推销推行自己的学说,不被天下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被接受,这样才更能显现出君子的本色!”
“一个人如果不研修、完善自己的学说,那才是自己的耻辱。至于已经下了大力气甚至是毕生精力研究的学说不能够被人所用,那只能是当权者的耻辱了。”
孔子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默诵着颜回的论说。
可是这14年的碰壁,比什么都有说服力,它的全部内容包括这14年之旅的大量细节,都在指向一个结论:自己的理想与主张,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天下,是无法行得通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叫桀溺的隐士的话:“礼崩乐坏,战乱不止,争权夺利,世风日下,这已经像滔滔的洪水,成了时代的潮流,谁也没有力量去变革它了。”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列国诸侯的权力包括他们不断变化的国土,哪一点不是从反叛周天子那里来的?而且,他们还在谋划着夺取更大的国土与更大的权力。可如今孔子却要让他们遵守周礼的秩序,施行仁政。天下归于天子,这无异于更大范围地与虎谋皮。再者,就是从孔子师徒的影响与力量来说,想让各诸侯国毫无顾忌地任用孔子,确实有着相当大的难度。
那时的诸侯国,多则数百万人口,少的不过几十万人口,而孔子的弟子就有卧虎藏龙达3000之众。如果放手重用孔子,以他们的能量与影响,恐怕担心政权被颠覆的国家不会只是一个两个。
碰壁是必然的,但是欣慰也是自然的。是这14年的流亡生涯,让孔子从知天命走上耳顺并逼近随心所欲的高远的人生境界。
对于“学不厌、诲不倦”的孔了来说,这14年的旅程,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学”与最有成效的“教”。14年的周游时间与空间,是他们师徒们最好的学习过程与实践基地。他们的思想、精神、品格与政治理想,也在这种频繁的遭遇与多思、多问、多见、多识之中,得到了陶冶、提升与成熟。
这流亡之旅,不正是一种宣传、播种之旅吗?更多的国家,更多国家的君王、大臣及百姓们因此而认识了儒家的学说与思想。
在艰难之中,不断壮大的学生的队伍,证明着孔子,也鼓舞着孔子。自己虽然最终没能得到重用,甚至这一生都再也没有通过出仕而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了,但是随行的弟子如子路、子贡、高柴、宓不齐、冉有等人,却能够在不同的国家得到重用。这不仅是后继有人的可喜之事,同时也在间接地实现着孔子的部分政治主张。
由此可见,孔子的这次流亡在列国的影响是意义深远的。
鲁国,也没有忘记孔子。早在孔子在陈国发出“归与!”的自白之时,鲁国就有一个人想到了孔子。这个人就是曾与孔子“三月不违”,而后来又因为“隳三都”失败而与孔子分道扬镳的季桓子。
公元前492年,病重的季桓子觉得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在儿子季康子的陪同下在大街上乘车巡看。他要再看一遍鲁国的国都。
人之将死,其心也容,其言也善。病重的季桓子突然仰天长叹:“从前这个国家几乎就要兴旺起来,因为我得罪了孔子,让他在外流落了多年,也使国家失去了一次兴旺的机会。”
说罢,又转过头来对他的嗣子季康子说:“我或许就要死了。我死之后你一定会接掌鲁国辅佐国君的权力。在你辅佐国君之后,不要忘了把走了的孔子召回来啊!”
然而后来,由于公之鱼的阻碍,季康子只召回了冉有。但尽管如此,这也间接表达了鲁国对于孔子的和解与信任。
对于孔子终于返鲁,《史记·孔子世家》作了如下阐述:冉有为季氏统率军队,在郎地,即今山东省长清县,同齐军作战,并打败了齐国的军队。季康子对冉有说:“您的军事才能,是学来的呢,还是天生的呢?”
冉有回答说:“我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
季康子又问:“孔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冉有说:“使用他要符合名分,他的学说不论是传布到百姓中,还是对质于鬼神前,都是没有遗憾的。我虽然因为有军功而累计受封两万五千户,而老师对这些却毫不动心。”
季康子接着说:“我想召他回来,你觉得可以吗?”
冉有说:“您想请他回来,只要不让小人从中作梗就可以了。”
于是,季康子便派了公华、公宾、公林,带着贵重礼物到卫国去迎接孔子。从此后,孔子就回到了鲁国。
对于孔子离卫返鲁,司马迁虽似言之凿凿,但是总还有让人不尽信服的地方。
有两点足以让鲁国当政者季氏对孔子的态度发生变化。首先还是孔子在列国的影响。孔子此前的出走流亡已经让鲁国“落了个被诸侯耻笑的结局”。
这样一个得到列国认可并有着崇高声望的孔子,却要离鲁流亡,长期以来已经对鲁国掌权者季氏形成了不小的压力。请孔子回来,可谓是亡羊补牢,可以立刻将这一压力减轻。还有,季氏通过任用孔子的学生如子贡、冉有等,已经获得了成功。
收到了重大的效果,这也坚定了季氏请孔子回国的决心。他的回国,必然会在鲁国孔子的众多学生中产生良好的反应,也会相应地增强季氏在鲁国的实际势力,并在舆论上得到很大的益处。
于是,68岁的孔子,终于在公元前484年,结束流亡生涯,回到了久违的鲁国。孔子一行在回鲁国的路上,走走停停,这一天正休息在一个湖边。弟子们有的在准备做饭,有的在读些书,孔子则饶有兴致地弹起琴来。
自从有一年在齐国知道了音乐的快乐,孔子就用心于音乐,经常练习。这时,湖上有个渔夫见有人弹琴,便侧耳听了一会儿。随后,渔夫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叫过孔子的弟子来,问:“那个人是谁啊?”
子路说:“是夫子。”
“是做什么的呢?是某个国家的国君吗?是某个国家的佐臣吗?”
没等子路回答,子贡说:“老师不做官,他信奉忠信仁义,推行礼乐,讲究人伦,对上忠于国君,对下教化庶民,以利天下。这就是他所做的事情。”
渔夫就笑了,边走边说:“好是挺好的,但难免不受伤害;苦心劳力最终影响身体。”
子贡回来告诉了孔子,孔子就急忙去问,无非还是同样的问题:“我这么苦心的想做好事情,为什么反而这么多的挫折和不利?”
渔夫说:“我一听你的音乐,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同道中人了,所以也没什么特别多要告诉你的,只有这么个小故事:有个人害怕自己的影子和脚印,于是拼命地想逃开,可是没想到越跑脚印越多,走得太快影子也还跟在自己脚后面。自己觉得还是太晚、太慢,于是更努力地去做,最后力绝而死。其实他不知道,到个阴凉地儿里待一下,影子就没有了;如果停下来,脚印也就没有了,这个人是不是很愚蠢呢?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他们不认清这个形势,加强自身的修养,还以为是别人的错,这不是离道太远了吗?”渔夫说完就走了。
孔子听了渔夫一席话,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孔子从54岁离开鲁国,到68岁返回,整整周游了14年,历经卫、宋、曹、郑、陈、楚等诸侯国。虽然做官从政、大展宏图的理想未能实现,但他却通过大量接触各国政要,广泛结交各类人士,深入了解了各诸侯国的政情民风,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阅历,进一步增长了知识,完善和深化了自己的理论学说。
公元前484年,九月,当孔子同他的弟子们一起渡过洙水,进入鲁国的土地时,孔子不由得站起来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尽是自己熟悉的风光。车一过洙水,鲁国都城的城楼就展现在眼前,孔子命令驭手加快速度,很快就跑完了最后的行程。
马车到达城门时,孔子看到鲁国国君的代表以及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3家大夫,还有自己的儿子孔鲤以及学生端木赐、冉求等一大群人正迎候在城门口。
返国后,朝中官员以及众多的故旧亲朋、昔日弟子,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因为孔子年事已高,不宜担任具体官职,鲁国就给予他很高的待遇,并尊之为国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