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生活

我又搬到外祖父那里。外祖父告诉我，他和外祖母分开过了。

外祖母没有变，外祖父却变得更加干瘦了。他那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变成了灰白颜色，绿眼睛总在疑神疑鬼地东张西望。

外祖母告诉我，外祖父把碎铜烂铁都给了她，自己却拿走了好东西，卖了一笔钱。他把这笔钱都给了他的教子，让他吃利息去了。他的教子是个做水果生意的犹太人⁹。外祖父丧失了最后一点儿廉耻心，又利用人家对他原先名声的尊敬，弄了一大笔钱。

外祖父变得极为吝啬，在和外祖母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以后，竟然变得和陌生人一样。

慢慢地，我也开始挣钱了。每逢节假日我就走街串巷，以捡破烂维持上学和生活的开销。每次外祖母接过我的钱，都会夸奖我：“真能干，好孩子！咱们完全可以养活好自己！”

有一次，我看见她拿着我换来的钱哭了，一滴混浊的泪水挂在她的鼻子上。

比卖破烂更有出息的是到奥卡河岸去偷劈柴和木板。每逢集市，人们就在岛上搭了很多棚屋，集市过后拆下来的木板码成堆，一直放到春水泛滥的时候。

我为了偷木材，拉了几个孩子入伙。不过，街头的流浪活动为我在学校的生活造成了麻烦。同学们都叫我“捡破烂的”、“臭要饭的”，还说我身上有垃圾味儿！我感到莫大的耻辱，因此每次去学校前都会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

我刻苦读书，直到念完了三年级。学校奖给我几本书和一张奖状。外祖父见到这些奖品十分兴奋，把这些东西放到他自己的箱子里。

当时，外祖母已经病倒好几天了，她有好几天不吃不喝，因为她没钱。可外祖父还在无休无止地埋怨：“你们把我喝光吃净了，一点也不给我剩啊！”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祖母饿死！我把书卖了，得了半个卢布，全交给了外祖母。为了报复外祖父，我在奖状上胡乱写了些字。他没有打开看，一直珍藏着奖状。

结束了学校生活，我又开始了街头的流浪。春天到了，野外的森林成了我和小伙伴们最好的去处，每天我们都很晚才回来。

母亲去世

快活的日子没持续多久。继父被雇主解雇了，不知去向。母亲和我弟弟搬回外祖父家，我成了他们的保姆¹⁰。外祖母在城里一个富商家里做事。

母亲瘦弱不堪，几乎脱了人形。我弟弟也饿成了皮包骨，有时外祖父会摸摸他的头说：“真可怜啊，可惜我的饲料有限，不够你们吃的啊……”

吃午饭时，外祖父亲自喂我弟弟。我弟弟吃了几口之后，外祖父按了按他的肚子，自言自语：“饱了没有？”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您不是看见他还在伸手要吗？”

“小孩子懂什么啊，吃饱了还要！”外祖父说。他让我把孩子递给母亲。母亲伸出树枝一样的胳膊，迎着我站了起来。

后来，母亲越来越瘦弱了。她一天天地躺在床上，饱受疾病的折磨。

最让我讨厌的是外祖父在每天天黑以后都要讲到死。他躺在黑暗中，嘴里嘟嘟囔囔：“死期已至！我有什么脸去见上帝？唉，忙了一辈子，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母亲是在八月份的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去世的。

那时，继父刚从外地回来，外祖母和弟弟已经搬到他那儿住了，母亲很快也要搬过去了。

那天早上，母亲低声对我说：“我不行了，你去找叶夫根尼！”

她强撑起身子，又补充了一句：“快跑！”

我看到她的眼里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芒。

我跑到继父家，发现继父正在做弥撒。而在这之前外祖母吩咐我去买烟，这样就耽误了点时间。我回到家时，惊讶地发现母亲梳妆整齐地坐在桌子旁边，仪态与身体健康时别无二致。

“你好点了吗？”我小心地问她。

母亲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过来！你又到哪儿去玩了？”

我还没开口，她就把我拽过去，用面包刀的刀子背拍了我一下，可刀子从她手里滑掉了。

我捡起面包刀，吃惊地看着母亲。她慢慢地移到自己睡觉的角落，躺了下来，用虚弱的语气说：“我要水……”

我急忙舀了碗凉水给母亲，母亲只喝了一点点儿。她推开我的手，嘴唇动了动。然后好像苦笑了一下，脸上浮起一片暗影。这暗影迅速占据了她整个脸。她好像有点吃惊地张开了嘴……我端着水站在她的身旁，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

这时，外祖父进来了。我呆呆地对他说：“我的母亲死了……”

他向床上瞟了一眼，说：“胡说！”

后来，他去拿东西了，弄得房间里一阵乱响。

不久，继父进来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母亲身旁。突然，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叫一声：“啊，她死了！”

两天以后，大家把母亲埋在一个荒凉的坟地里。母亲出殡那天，外祖母在坟地里乱撞，碰到了一个大十字架，碰破了头。

埋葬母亲几天以后，外祖父说：“阿列克谢，你可不是奖章，老把你挂在脖子上我可受不了！走吧，到人间去吧……”

于是，我就走入了人间。

注解：

1 【红莓】即草莓，又名地莓，是一种红色的水果。

2 【凿子】手工工具，长条形，前端有刃，使用时用重物砸后端。用来挖槽、打孔或加工石料。

3 【含苞欲放】苞：花苞；欲：将要；放：开放。形容花朵即将开而未开时的样子。

4 【测量学】用仪器确定空间、时间、温度、速度等有关数值的学问。

5 【欲哭无泪】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形容悲痛至极的样子。

6 【憔悴】形容人瘦弱，面色不好看。

7 【戒尺】旧时教师对学生施行体罚时所用的木板。

8 【捅娄子】引起纠纷；惹祸。

9 【犹太人】古代聚居在巴勒斯坦的居民，曾建立以色列和犹太王国，后来为罗马所灭，人口全部向外迁徙。后来，一部分犹太人在1948年建立了以色列国。

10 【保姆】受雇为人照管儿童或为人从事家务劳动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