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外祖父

两个舅舅打架

外祖父的家充满了仇恨，连孩子们也互相敌视。我和母亲来到这里之前，我的两个舅舅就已经和外祖父闹分家了。等母亲和我突然来到这个大家庭，他们分家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我的两个舅舅怕母亲向外祖父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¹，那份嫁妆在母亲违抗父命和我父亲结婚的时候就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此外，他们还为谁应该在城里开染坊，谁应该在奥卡河对岸村庄开染坊的事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这儿几天，厨房里就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舅舅一下子都站了起来，俯身向前，像疯狗一样龇着牙冲着外祖父大声吼叫。外祖父气得脸涨得通红，像公鸡一样尖着嗓子大喊：“败家子，都给我滚出去，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们！”

当这两位舅舅刚刚开始争吵的时候，我就跳到了炉炕上，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外祖母痛苦地说：“要分就分吧！分光了就好了，省得他们再吵！”

“闭嘴，都是你宠坏的！”外祖父大声说。

这时，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起拳头朝雅科夫舅舅脸上砸去，雅科夫舅舅跟他扭打起来。两个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声。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被麻脸保姆叶芙格妮娅赶出了厨房。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叫喊，我母亲硬把她拖走了。到最后，身强力壮的学徒工“小茨冈”骑上了米哈伊尔舅舅的后背，秃顶、长着大胡子的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老师傅心平气和²地用手巾捆住米哈伊尔舅舅的手。

米哈伊尔舅舅被制服了。外祖父捶胸顿足，大声叫嚷：“你们还算什么亲兄弟啊！”

外祖母痛心地说：“你们这些天杀的野兽，该清醒清醒了！”

外祖父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冲外祖母大喊：“看看你生的儿子，都变成什么样了！”

雅科夫舅舅走后，外祖母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通通人性吧！”

外祖父站在她旁边，看看一屋子的狼藉景象，叹了一口气。

“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外祖母对外祖父说。外祖父比外祖母的个子矮，于是就把头贴到了她的肩上，说：“分家吧，老婆子！”

“分吧，老爷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外祖父又像公鸡打鸣似地吼了起来：“这两个败家子会把我的家产吃光喝光，你竟然还宠着他们！”

这时，我一翻身把熨斗³碰掉了，外祖父冲过来，一把将我拎起来，恶狠狠地说：“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不是你妈妈把你放上去的？”

“我没有，是我自己爬上去的！我害怕！”

他用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便把我推到了一边，骂道：“跟你爸爸一个德行，滚出去！”

我二话没说，一溜烟逃出了厨房。

我挨了打

晚上休息的时候，外祖父、两个舅舅还有伙计们都从作坊里回到厨房，个个疲惫不堪，双手让紫檀⁴染得通红，甚至被火灼伤了皮肤。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一个个看上去就像是厨房角落里被熏黑了的古旧的圣像。

每次吃晚饭的时候，外祖父都会坐在我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很忌妒。外祖父身材匀称、目光犀利。他虽然穿着皱巴巴的印花布衬衫，但还是比他那两个儿子干净得多。

我和母亲还没来几天，外祖父就逼我学祷告。别的孩子都比我大，早就跟教堂里的一个助祭学习经文了。舅妈娜塔莉娅教我念祝祷词。舅妈长着一个可爱的圆脸，眼睛透亮见底。每次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她都会眯起双眼，低声说：“请继续。我们的在天之父……”

这时，如果我向她提出一些问题，她就会胆怯地望一下四周，然后解答我的问题。

一天，外祖父问我：“阿廖沙⁵，你今天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我看到你头上有一个大包，真不像话！《主祷经》背下来了吗？”

舅妈低声说：“他记性不太好。”

外祖父挑起眉毛，发出冷笑声，然后说：“背不下来就得挨揍！”

他又问：“你父亲打过你吗？”

我母亲替我回答：“他父亲从来也没有打过阿廖沙，也不许我打他。”

“怎么回事？”

“他父亲教育孩子的方式很特别，不愿意用拳头教孩子大道理。”

“真是个傻瓜！好吧，我说了死人的坏话，请上帝原谅我！”外祖父气呼呼地说。

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损害，便撅起了嘴，显得很不满。

外祖父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这孩子怎么撅嘴了？嗯，快到星期六了，我也该惩罚雅科夫家的萨沙了！”

我从没被人惩罚过，于是问舅舅们的孩子，被惩罚一顿是什么滋味。

孩子们经常受到惩罚，可他们的父亲也只是用手指弹一下他们的额头而已。

我问他们：“挨打疼吗？”

他们勇敢地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

外祖父要惩罚萨沙是有原因的。有天晚上，大家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格里戈里师傅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后再在上面贴上厚纸签。米哈伊尔舅舅想捉弄一下眼神不好使的格里戈里师傅，便叫雅科夫家的萨沙把顶针⁶放在蜡烛上烧热。

萨沙很听话，烧红顶针后，就把顶针偷偷地放在格里戈里师傅手边。没想到，外祖父就在这时过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了烧得滚烫的顶针。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我听到惨叫声后，连忙跑进厨房，此时的外祖父正用烫伤了的手指掸着耳朵，大声吼叫：“这是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雅科夫舅舅闻声而至，见到外祖父这副样子，掩面而笑。米哈伊尔舅舅突然说：“这是雅科夫的儿子干的！”

雅科夫舅舅听到这话气得大吼一声，跳了起来。他的儿子哭了，叫道：“爸爸，是他让我干的！”

两个舅舅吵了起来。不过，外祖父这时候已经消气了，于是就领着我走了。

后来，大家都指责米哈伊尔舅舅，说是他惹的祸。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我问外祖父：“你要不要打米哈伊尔舅舅？”

“当然了！”外祖父生气地说。

米哈伊尔舅舅听到这句话冲我母亲吼道：“瓦尔瓦拉，管管你家的小崽子，否则我会……”

母亲立即说：“你试试看！”

大家听到这句话都沉默了。我知道，大家都怕我母亲，就连外祖父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⁷的。因此，我经常向表哥们夸耀：“我妈妈最厉害！”

不过，星期六发生的一件事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崇拜。

我对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因为单色的布浸到各种染料的水里会变得很鲜艳。这太奇妙了，我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科夫家的萨沙。他长得又黑又瘦，双目凸起，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总是像老鼠那样东张西望，好像在地上找洞。说实话，我很讨厌他。

米哈伊尔家的萨沙和雅科夫家的萨沙不一样，是个又笨又懒的孩子，性格忧郁。虽然他长着一排丑陋的牙，但我不嫌弃他，总是和他一起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窗前。

雅科夫家的萨沙知道我想染布，就让我用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他说：“白布最好染了！”

于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可我刚把桌布的一角按进染桶里，“小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将我手中的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同时朝躲在门洞里看着我犯错误的萨沙喊道：“快把奶奶叫来！”

萨沙跑开了，“小茨冈”摇了摇头，对我说：“完了，你得挨揍了！”

外祖母跑过来，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然后又对“小茨冈”说：“千万别跟老头子说，尽量把这事瞒过去吧！”

“小茨冈”为难地说：“就怕萨沙告状啊！”

“那我就给萨沙两个戈比⁸吧！”说完，外祖母就把我领进了屋子里。

星期六那天是个雨天，厨房里很黑，大家都聚在那里，看外祖父惩罚雅科夫家的萨沙。外祖父拿着一根树枝，在萨沙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几下，萨沙随即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声。

萨沙说：“哎呀，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上！”

外祖父恶狠狠地说：“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说完，他不顾外祖母和母亲的阻拦，硬生生地把我摔在凳子上。我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外祖父来病床看我

我醒来后，大病一场。在那段日子里，我变得极为敏感。经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怕外祖父，她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个可怕的家庭。

不久以后，母亲便离家出走了。

一天，外祖父突然来看我了。他坐在床上，用冰凉的双手摸了摸我的头，那双手被染料染得焦黄。

他给我看了他带来了零食，可我扭头不理他，于是他就给我讲起他小时候的事。原来，外祖父曾经做过纤夫，受过很多苦，可他却乐在其中。我听得入了迷，结果一直听到他讲到天黑才罢休。由此，我知道外祖父并不是个坏蛋，但他毒打我这件事，恐怕我永远也忘不了！

注解：

1 【嫁妆】女子出嫁时，从娘家带到丈夫家去的衣被、家具及其他用品。

2 【心平气和】心里平和，不急躁，不生气。

3 【熨斗】形状像斗，用来熨平衣物的金属器具。旧式熨斗中间烧木炭。

4 【紫檀】常绿乔木。木材坚硬，红棕色，可用来做贵重的家具。原产东南亚等地。

5 【阿廖沙】阿列克谢的昵称。

6 【顶针】做针线活时戴在手指上的工具，用金属或其他材料制成，上面有许多小窝儿，用来抵住针鼻儿，使针容易穿过活计而手指不至于受伤。

7 【小心翼翼】原先形容严肃虔敬的样子，现在用来形容举止十分谨慎，丝毫不敢疏忽。

8 【戈比】俄罗斯等国的辅助货币。 一般1卢布可兑换100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