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狱的秘密

凡有时髦女子所表现的神气,是在招摇,也在固守,在罗致,也在抵御,像一切异性的亲人,也像一切异性的敌人,她在喜欢,也在恼怒。

上海的少女

——鲁迅

在上海生活,穿时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宜。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面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然而更便宜的是时髦女人。在商店里最看得出;挑选不完,决断不下,店员也还是很能忍耐的。不过时间太长,就须有一种必要的条件,是带着一点风骚,能受几句调笑。否则,也会终于引出普通的白眼来。

惯在上海生活了的女性,早已分明地自觉得这种自己所具的光荣,同时也明白着这种光荣中所含的危险。所以凡有时髦女子所表现的神气,是在招摇,也在固守,在罗致,也在抵御,像一切异性的亲人,也像一切异性的敌人,她在喜欢,也在恼怒。这神气也传染了未成年少女,我们有时会看见她们在店铺里购买东西,东西暗,侧着头,佯嗔薄怒,如临大敌。自然,店员们是能像对于成年的女性一样加以调笑的,而她也早明白这样调笑的意义。总之:她们大抵早熟了。

然而我们在日报上,确也常常看见诱拐女孩,甚至于凌辱少女的新闻。

不但《西游记》里的魔王,吃人的时候必须童男和童女而已,在人类中的富户豪家,也一向以童女为侍奉,纵欲,鸣高,寻仙,采补的材料,恰如食品的餍食了普通的肥甘,就想乳猪芽茶一尝。现在这现象并且已经见于商人和工人里面了,但这乃人们的生活不能顺遂的结果,应该以饥民的掘食草根树皮为比例,和富户豪家的纵恣的变态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但是,要而言之,中国是连少女也进了险境了。

这险境,要使她们早熟起来,精神已成人,肢体却还是孩子。俄国的作家梭罗古勃曾经写过这一种类型的少女,说还是小孩子,而眼睛却已经长大了。然而我们中国的作家是有另一种称赞得写法的:所谓“娇小玲珑”者就是。先前的人,只知道“为儿孙作马牛”,固然是错误的,但只顾现在,不想将来,“任儿孙作马牛”,却不能不说是一个更大的错误。

上海的儿童

——鲁迅

上海越界筑路的北四川路一带,因为打仗,去年冷落了大半年,今年依然热闹了,店铺从法租界搬回,电影院早经开始,公园左近也常见携手同行的爱侣,这是去年夏天年没有的。

倘若走进住家的弄堂里去,就看见便溺器,吃食担,苍蝇成群的在飞,孩子成队的在闹,有剧烈的捣乱,有发达的骂詈,真是一个乱烘烘的小世界。但一到大路,映进眼帘来的却只是轩昂活泼地玩着走着的外国孩子,中国的儿童几乎看不见。但也并非没有,只因为衣裤郎当,精神萎靡,被别人压得像影子一样,不能醒目了。

中国中流的家庭,教孩子大抵有两种法。其一,是任其跋扈,一点也不管,骂人固可,打人亦无不可,在门内或门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无能力。其二则终日给以冷遇或呵斥,甚而至于打扑,使他畏功退缩,仿佛一个奴才,一个傀儡,然而父母却美其名曰“听话”,自以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放人到外面来,则如暂出樊笼的小禽,他决不会飞鸣,也不会跳跃。

现在总算中国也有印给儿童看的画本了,其中的主角自然是儿童,然而画中人物,大抵倘不是带着横暴冥顽的气味,甚至于流氓的模样的,过度的恶作剧的顽童,就是钩头耸背,低眉顺眼,一副死板板的脸相的所谓“好孩子”。这虽然由于画家要领的欠缺,但也是取儿童为范本的,而从此又以作供给儿童的仿效的范本。我们试一看别国的儿童画罢,英国沉着,德国粗豪,俄国雄厚,法国漂亮,日本聪明,都没有一点中国似衰惫的气象。观民风是不但可以由诗文,也可以由图画,而且可以由不为人们所重的儿童画的。

顽劣,钝带,都足以使人没落,灭亡。童年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我们的新人物,讲恋爱,讲小家庭,讲自立,讲享乐了,但很少有人为儿女提出家庭教育的问题,学校教育的问题,社会改革的问题。先前的人,只知道“为儿孙作马牛”,固然是错误的,但只顾现在,不想将来,“任儿孙作马牛”,却不能不说是一个更大的错误。不管别人如何扶持,你还是要自己站起来,如果自己足够坚强,也就不会被推倒。

儿时的游戏

——章恨旧

走过童年,重温儿时的游戏玩具,竟然发觉满有一些哲理及启示,只是当时无人适时提醒与解说。

看着小侄女在玩不倒翁,想到自己以及许多人在个人的生涯中,多多少少都被挫折或轻或重地击倒过,其中不乏爱情的竞争,事业的创立。但不管别人如何扶持,你还是要自己站起来,如果自己足够坚强,也就不会被推倒。

一日,我与女儿在公园坐翘翘板,因为重量不平均,如果我不撑起来,当然体重轻的女儿永远在上。忽然女儿说:“爸,我不要总是在上,也不要总是在下,我要起起伏伏。”在现今的社会中,多少人梦想长踞峰顶,但一帆风顺又能有几人,起起伏伏不正代表着人生,不仅别有一番滋味,且平添无限光彩。

学生时代,常与同学玩拉绳比赛。一条童军绳,各执一端从背后绕过腰,面对站定,看谁能将对方拉离原位。不在乎对手的高矮胖瘦,这个游戏的必胜秘诀是,在于你是否能在适当的时候拉紧、放松。一味靠蛮力猛拉的人,只要对方略一松手时必然后倒。但如只放而不知适时拉回的人,也必然会因无绳可放而前倾。

适时地拉紧与松手,谈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可是回想一下走过的人生道路,我们不知错过了多少个拉、放的机会,因为它不仅是技巧,也是哲理,更是智慧的凝积。

人不可能主宰肌体的命运,却应该能够主宰自己的精神,过一种健康的精神生活。

有个女孩她在哭

——吕士清

住院伊始,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慌。我被告知这将是一次小手术,切除我左臀部那个已有六七年的硬块,每年,它都会发炎、肿胀一两次。医生说,这叫臀部窦道。病房里住着十个男人,肛肠科的病房极难见到临危的病人。十人中,有的是痔疮,有的是直肠炎,医生讲,我的病是最轻的。

恐慌是在了解了病友的病情之后开始的。

我曾将直肠炎理解为与肠炎相近的病症,聊天后才知道,直肠炎的症状是人无法控制排便,排泄的生理欲求随时都可能到来,在病者寻到一个合适地点之前便可能已一泻千里了。而人类目前根治这一疾病的惟一方法,竟是将肛门堵截,由腹部另开一个排便管,挂一个囊袋。我对这能否称得上治疗表示怀疑,排便控制住了,正常的生理机能也被破坏了,这不是用一种“病”代替另一种病吗?

对面床位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患的便是直肠炎。他每天输液,等待手术。我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生命将要以那种怪异的方式生活。

邻床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自宁夏。他的妻子一直陪伴着他,每天夜里,两个人头脚相对挤在那张窄得不能再窄的病床上。住院十天,我没能在这对夫妻的脸上找到一丝笑纹。一天在楼道里闲聊,那个女人告诉我,在过去的四年间,她和丈夫每年在这所医院住半年。男人原来只是肠子里长了一个良性肉瘤,切除后重新缝合肠子时对接失误,以至于第二年再次住院,重新开刀。这次竟又出现新的事故,转年他们不得不再次住院检查。这是他们第四次住院,等着第三次手术。

我问:这么大的事故,为什么不上告?女人无奈地告诉我,告过了,医生也被处罚了,但是,谁又能弥补她和丈夫心灵与肉体的巨大创痛呢?时至今日,男人每隔一小时便要换一次药布。长年住院,使这对夫妻远离了真正的人生。

我明白,这四年间精神与肉体的折磨,真的没有什么能使他们再笑出来了。任何生命的乐趣都谈不到了,人只是保持最简单的活着的状态。我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处于他们这样的境地会怎样。体验不到生活的美妙,只是承受着无尽的苦痛,人靠什么力量才能支撑着活下去呢?

一天早晨,来了新病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像石雕一样面无表情地呆坐在楼道里的长椅上。尚是九月,青年却穿了一身厚厚的蓝色长衣裤,面色灰黄,稀疏的头发垂下来,双眼抑郁地凝视着面前的水泥地,背弯着,像有沉重的负荷压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在为青年办理住院手续,表情同样阴沉。青年整个的形象使我感到沉重,连呼吸也觉得压抑。最令我惊奇的是,稍后,青年竟走进了女病房!

当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使人辨不出她的性别的时候,这个女孩子的身体与精神已经处于怎样一种状态中,是不言而喻的。

女孩子的情况很快传了开来。女孩子来自贫困的山西农村,先天性肛门失禁。她二十岁了,此前曾在太原等地医院长期求医住院,多次做过手术。在去年的高考中,女孩子以五百九十多的高分考取了成都政法大学,却不得不眼睁睁地放弃入学的机会。现在,女孩子和她的父亲将治愈的希望寄托在这所医院,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女孩子怯怯的,在楼道里走过时总低着头,看着地面。她在洗脸间洗漱的时候,只要有人进来,她总是退到一旁让位于人。每天晚上,她都拿出一块自带的塑料布铺在床上,避免夜间脏了被褥。

无论何时从女病房门前走过,都能看到女孩子在看书。她的父亲说,女孩子带来了历史课本,明年还要再考大学,女孩子的高考成绩是全县第一名。我仿佛看到一个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孩儿,因为与生俱来的怪病,从小便被同龄人排斥,幼小的她没有玩伴,上学后,又成为同学嘲笑和羞辱的对象,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在刻苦学习中艰难地寻找自尊。读书,是她惟一能使自己强大起来的途径。

医生告诉女孩子,她的手术将分几步进行,前后三次,需两年时间。女孩子当时便无声地哭了。医生以为女孩子怕疼,了解女儿的父亲说:“她不怕受罪,只怕误了读书……”

种种令我心悸的见闻仍未结束,男病房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要做手术了。他的肠子里长了一个瘤,尚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因为瘤靠近体后,所以身体将从后面打开,需要去掉尾骨。老人生死难测,亲友来了许多,他的老伴躲到院子里偷偷地抹泪。

我的心无法不持续下沉。我充分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肉体凡胎,像一部机器一样被修整,而这还不是危险最大的心脏和脑科手术。在疾病面前,万物之灵的人类竟如此无能。我们可以改天换地,可以登上月球,但是,无论你是怎样一个智者和伟人,都可能被疾病击倒。我们奋争了一个个世纪,竟抗不过一个“病”字!

住院十天,每日都在这种对生命的痛苦思索中度过。我一遍遍问自己,我们为什么这么强大,又这么弱小?强大到可以征服整个世界,灭绝所有生灵,弱小到与我们自己一脚落下时踩死的蚂蚁们无异。恐惧在这时强烈了,我担心自己无法恢复健康,无法再走下病床,我的种种理想与梦想,我曾付出的种种艰辛与抗争,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在所有病友中,那个二十岁的女孩子给我的震慑最大,因为青春与病魔的反差最为激烈。但是后来,是这个女孩子首先给我的心灵注入一缕光明。

我的妻子同情女孩子的不幸,从家里带了许多衣服送给她。因为女孩子没有带冬装来,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出院回家的。我也将亲友送来的水果分赠给她。

一天,妻子告诉我,她刚才在楼道里遇到女孩子了,女孩子抬起了总是低沉的头,向她微笑,这是医院里的人们第一次看到她微笑。“她笑的时候很漂亮。”妻子说。我被妻子的描述感染了,想象着女孩子笑的样子。我相信,那笑,是如日东升般地灿烂,令人心里暖融融的。

让我感动的场面接踵而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那对长年住院的夫妇竟上街散步了,买回现成的馄饨馅和馄饨皮,两个人盘膝对坐在病床上,中间铺上白纸,逐个包馄饨。我躺在一旁的床上,痴痴地从头看到尾。其间一个病友走过来,认真地对他们讲述南方和北方不同的馄饨捏合方法。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道灿烂绝伦的光环罩着他们。

馄饨包好了,妻子拿出一块只有一本杂志大小的塑料案板,在床头柜上切香菜。香菜只有十几根,她切得极认真。我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生命已被命运抛到这种绝境,他们却以自己的方式倔强地抗拒着,不向命运臣服,还有比这更美丽的风景吗?

生命真的很脆弱,生命又真的很顽强。

那位六十多岁的老者已经顺利通过手术,那是一个良性瘤。老者在手术室呆了五个多小时,那期间,病房里所有人都坐卧不宁。当他被推回来时,人们纷纷上前帮忙。他当时面色如土,但一天天在恢复。

我是在手术后第六天出院的,虽然远未彻底康复,但我却不再有无法康复的担心。我出院那天,对床的男青年仍没有做手术。有消息说,西安研制出一种治疗直肠炎的口服药,试用有效率达到百分之六十,他想去试一试。也许,人面对恶疾还能生活下去,就是因为人还有梦想和希望。

但是,生命很顽强的事实,却未能解开我对生命很脆弱的痛苦冥思。出院一个月了,我仍被罩在病房的那种气氛中。我想为自己的思想理出一个头绪,思绪却更加紊乱。我想象着每一天,都有众多的病人住进这个星球上大大小小的医院,也将有无法统计的病人告别这个世界。所以,所谓生命顽强的解释无法宽慰我对生命脆弱的悲叹。

如果我们不能自我安慰,就应该有一条途径升华我们的恐惧。我惟一能够感受到的事实是,住院十天之后,我对名利看得更加淡泊了。生命短暂,人生无常,身外之物,恋之何用;这肉身不知何时就将化做一股烟,虚荣与浮华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是实实在在地做点于人于世有益的事情吧,助人乐己,是一种真正的快乐,真正的永恒。人不可能主宰肌体的命运,却应该能够主宰自己的精神,过一种健康的精神生活。

也许,这就是生命之脆弱给我们的启示?

不要等待末日审判,它每天都在发生。

天堂和地狱的秘密

——易丝

一老僧坐在路帝,双目紧阖,盘着双腿,两手交握在衣襟之下。他坐在那里,陷于沉思。

突然,他的冥思被打断。打断他的是武士嘶哑而恳求的声音:“老头!告诉我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开始老僧木无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但渐渐地他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武士站在旁边,迫不及待,有如热锅之上的蚂蚁。

“你想知道天堂和地狱的秘密?”老僧最后说道。“你这等粗野之人,手脚沾满污泥,头发蓬乱,胡须肮脏,剑上锈迹班班,一看就没有好好保管。你这等丑陋的家伙,你娘把你打扮得像个小丑,你还来问我天堂和地狱的秘密?”

武士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拔出剑来,举到老僧头上,他满脸血红,血脉贲张,脖子上青筋暴露,就要拿下老僧项上人头。

利剑就要落下,老僧忽然轻轻说道:

“这就是地狱。”

刹时之间,武士惊谔不已,肃然起敬,对眼前这个敢以生命来教育他的瘦弱老僧充满怜悯和爱意。他的剑停在半空,他的眼中噙满感激的泪水。

“这就是天堂。”老僧说道。

爸爸去了,但父女间似乎音讯仍通。

人生的倚靠

——黄百济

水手面对惊涛骇浪,倚赖灯塔的灯光为他指引航向。我所倚赖的“灯光”则是父亲的手帕。父亲喜欢的手帕并非昂贵的法国丝质手帕或意大利的绣花手帕,也没有精致的姓名字母刺绣。他只喜欢朴素的而价廉的白色棉布手帕,在普通的零售小店就能买到。

父亲的手帕用途可真多。假日里,我家那辆老旧旅行车载着五个孩子、一条狗、一只猫和两个折腾得筋疲力尽的父母在路上吃力地行驶,车窗上就系着一条白色手帕,像一面白色旗帜,随时准备处理后座发生的殃难——揩干冰融化的水,或擦拭鸡蛋沙拉三明治流出的将汁。

我们约定,每次我一回到自己家,就马上打电话给他们。

真想不到,一方平平淡淡的棉布手帕居然唤起了如此的回忆。小时候,我心爱的猫咪和邻居的狗打架受伤,父亲用手帕为猫咪包扎伤口,然后安慰我,叫我不要哭。父亲是业余魔术师,曾用手帕当道具表演铜板失跌的把戏。父亲把死去的爱犬抱出去掩埋时,我看见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哭。事后他掏出破巴巴的手帕擦眼泪。

我在少女时期曾因失恋而伤心透顶,只有爸爸递过来的手帕才止得住我滔滔不绝的泪水。他常常温和地责备我:“来,拿着。需要手帕的时候你总是没带。”

我二十岁那年,就在我准备去欧洲——那是我第一次单独远行之前,我来到父亲身边。到了分别的时刻,我害怕,担心自己是否真的已能独立生活。想到我就要离开自己熟悉的一切,要离开家庭、亲人、玩伴、男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一边安慰我,一递给我一条熟悉的棉布手帕:“你会发现,这会是你人生最有价值的体验之一。相信我。”他说完还朝我眨了眨眼。

果然,在法国和非洲那三年确是我人生旅程中最重要的部分。回到美国,在纽约甘乃迪机场熙熙攘攘人群中,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父亲在人群中挥舞的白手帕。

我两次流产之后。终于生下女儿香侬,母亲高兴得用爸爸的手帕捂着脸哭了。在我的人生路上,父亲的手帕曾多次派上用场,以这一次最为感人肺腑。

大约十二年后,我离婚了,和女儿即将共同面对另一种生活。不用说,这段时间又一再用上父亲的手帕。在父亲家里,每谈到伤心处,我总是四周找纸巾,最后还是父亲又一次递他的手帕给我。父母亲担心我回到冷清的住处会感到孤独,为了让他们放心,也为了让我安心,我们约定,每次我一回到自己家,就马上打电话给他们:“嗨,爸爸,是我,我到家了。”

当时父亲患前列腺癌已经十二年了,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九九七年圣诞节,他渐渐不敌病魔。大家都知道他随时可能离我们而去,因此全家人竭尽全力使这个圣诞节过得更加欢悦。我们问爸爸要什么礼物,他只是扮个鬼脸,笑着说:“什么都不要。我就要去的地方应有尽有。”

我们坚持要给他买点什么。兄弟姊妹商量后,我建议送他手帕——他这时还是每天换一条干净手帕。我到一家小店买了些很贵的漂亮麻纱手巾,上面用黑、红、银色显眼的地绣着字母R,代表他的名字。我了解爸爸,因此又跑到一家廉价商店买了几条便宜的棉布手帕。回到家,我把手帕装在三个礼品盒里。

在退休老人福利院,父亲和母亲五十五年来的第一次分房而睡,分别住在两个邻近了全天候护理房间里。爸爸坐在他最喜欢的那张椅子上,打开那三个花花绿绿的盒子。“嘿,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朝我们扮了个鬼脸,笑了笑,那是我们最难忘的的笑容,“正是我想要的。”

他把那些绣着精美麻纱的手帕放在一边,选出一条廉价的,像往常一样挥动着手帕说:“这些贵的留到更重要的时候用。”

爸爸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按照他的习惯,一切都准备好了,包括他的讣闻。那是他和我用了几个晚上写成的,在一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把最后的定稿带给他看。他躺在他喜爱的椅子上,我朗读讣闻。父女俩商量怎么写讣闻的时候我一直很坚强,然而,此刻我望着那双四十五年始终看着我的慈祥眼睛,再也无法抑制,泪如泉涌。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抓住我的手说:“女儿,我快要走了,你是知道的。照顾你妈,嗯?”

“你……一直都照顾我,爸爸。”我喉咙哽塞,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啊,以后也还会照顾你,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相信我。”

我在手提包里翻寻纸巾。爸爸笑了笑,轻声说:“我给你准备了好多。来,擦干眼泪,擤擤鼻涕。”他看了看窗外的狂风暴雨,说:“你不该待这么晚。开车要小心。回到家就给我打个电话。”

在十来分钟的回家路上,他那句“相信我”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他是我一生中最信赖的人。如果他说了什么,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我一到家便拔通了电话。这时我平静多了,但喉头依然有点哽塞:“嗨,爸爸……我到家了。”

十天后,爸爸去世了。

葬礼后的几个星期,为了母亲,我们强抑悲伤。最困难是清理爸爸的房间,因为那里面有许多无法忘却的记忆。妈妈的房间没有多少空间,于是就把爸爸的椅子搬到了我家的客厅,十八岁的香侬不久就把它当做歇息、做家庭作业的好地方。外公也一向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春天即将来临,但似乎无法让人提起劲来。距离像征再生的复活节仅有一个月了,我却仍然无意从箱子里把节日装饰品取出来。我感到了无生趣,就像以往遭遇种种人生变故一样。那时节谁是我的依靠?是爸爸。

我含着眼泪打电话给姊姊:“从前每当我心情不好,爸爸总是帮我解闷。他总是有办法。”

“那就对他讲吧,”姊姊轻声说,“我也常这么做。”

我挂上电话,泪水依然顺着面颊不住流淌。我在起居室茫然走来走去,手在一个空空的纸巾里摸索。接着,我仰望苍天说:“啊,爸爸,我知道你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我有这样的信念,主要是因为你。可是我太想念你了。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切安好?”

四周一片死寂。我更觉悲伤,无法止住抽泣,双手冰凉,全身战栗。

就在此时,我从眼角瞥到一件白色四方的东西从爸爸的椅子下露了出来。“那是什么?”我心里嘀咕。我也很奇怪,怎么那天早上我收拾房间时竟然没看见那东西:

我弯下腰捡起那东西,泪眼朦胧地盯着它。那是父亲一条绣着精美R字的新手帕!我紧紧抓着它,轻轻抚摩手帕精美的黑色字母R。

我深吸了几口气,尽量叫自己平静下来。我在思索。我每天早晨都打扫房间,又每星期两次把这椅移开给地毯吸尘,都没看见过这东西。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明白。我整理爸爸房间的时候曾仔细收拾过这把椅子,把夹在坐垫和扶手之间的笔、迥形针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了。椅子搬到我家客厅来以后,我又经常仔细擦试。邻居的几个小孙子曾在这椅子上面蹦来跳去;我女儿办了个睡衣派对,七个十来岁的少女在这椅子上折腾了一夜。那么,这方手帕是怎么来的?

我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所曾见证的一切,教我把我所未知的都交托给造物者”我的耳边似乎响起父亲引用的爱默生那句话。接着,我又想起圣诞节那天他对我说的:“这些贵的留到更重要的时候用。”

我把那条绣了字的手帕轻轻塞进衣袋,心情平静地打开装复活节饰品的箱子,取出小兔子、彩蛋、蝴蝶——像征创造与新生、复活与春天。

是的,我相信爸爸的话,春天会像以往一样,再次来到世间。

我把那条神秘手帕慎重地放在书桌上,让它随时提醒我:生活中有些事情也许最好不要去寻根究底让信念升华,对疗治心灵创伤很有帮助。

对我来说,那是爸爸向我报信的方式。他在以他的方式告诉我:“嗨,女儿,是我,我很好。我到家了。”我自己就是地狱和天堂。

拿着汤匙喂别人

——汤义

有人和上帝谈论天堂与地狱的问题。上帝对这个人说:“来吧,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地狱。”他们进了一个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大锅肉汤的房间。每个人看来都营养不良、绝望又饥饿。每个人都拿着一只可以够到锅子的汤匙,但汤匙的柄比他们的手臂长,没法把东西送进嘴里。他们看来非常悲苦。

“来吧!”我再让你看什么是天堂。”过了一会儿上帝说。他们进入另一个房间,和第一个没什么不同。一锅汤、一群人、一样的长柄汤匙。但每个人都很快乐,吃得也很愉快。

“我不懂,”这人说,“为什么他们很快乐,而另一个什么都一样的房间中,人们却很悲惨?”

上帝微笑说:“很简单,在这儿他们会去喂别人。”信仰总是深藏心底。

上帝每天都很忙

——江天长

主日学校的三年级教师布置作文,让他的学生们解释上帝,8岁的戴妮·撒顿这样写道:

上帝的第一个主要任务是造人。有人死了,他就在那个位置上再造一个,这样,地球上就有足够的人来照料他们的事情。上帝不造大人,他只造小娃娃。我想这是因为小娃娃小,容易造。同样他也不会占用他的宝贵时间来教他们学走路和学说话。他把这些任务都交给爸爸和妈妈。我觉得这么做非常好。

上帝的第二个重要任务是听祈祷。祈祷可真多:有的人,比如牧师,除了睡觉之前祈祷外,别的时间也祈祷;爷爷奶奶每顿饭前都要祈祷,吃快餐的时候不祈祷。因此,上帝没有时间去听收音机或看电视。上帝听得到任何声音,他肯定觉得都要吵死了,除非他想出什么法来把耳朵关掉。

上帝什么都看,什么都听,哪里都去,他肯定忙坏了。所以你不要去问他不重要的问题来浪费他的时间,也不要缠着父母去要那些你不能得到的东西,那会白废劲儿的。

我来这世界上不该有人问我:“为什么你不是摩西?”我应该被问的是:“为什么你不是朱丝亚?”

我爱原来的你

——袁强

从我是个小孩子起,我就不想做我自己。我想像比尔·威铎登一样,而比尔·威铎登却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学他走路,学他说话的方式,上他上过的高中。

比尔·威铎登也同样地改变自己。他开始缠着荷比·凡德登:走路学荷比·凡德登,说话学荷比·凡德登。他使我困惑了!我开始以比尔·威铎登的方式走路、说话,而他竟正在学着荷比·凡德登走路、说话。

然后我发现荷比·凡德登走路和说话都像裘伊·哈布林。而裘伊·哈布林走路和说话像林奇·沙必森。

所以我走路和说话的方式像比尔·威铎登所模仿的荷比·凡德登所看见的裘伊·哈布林所企图仿效的柯奇·沙必森的走路方式。你认为柯奇·沙必森说话、走路像谁?所有人中,他最像杜佩·威灵顿——而这家伙走路和说话的方式都像我!

卡文·柯立芝总统曾邀请他家乡的好友到白宫共进晚餐。这些客人怕自己的餐桌礼仪不佳,于是决定事事学柯立芝做。在咖啡送来时难题出现了。总统把咖啡倒在咖啡碟里,客人也这么做。柯立芝又加了糖和奶精,客人们如法炮制。然后柯立芝弯腰,把他的碟子放在地板上的猫面前。

你不必变成你妈,除非是你想要成为她。你不必变成你的外婆、曾祖母或曾曾祖母。你可能会继承她们的下巴、臀部或眼睛,但你并不注定要和这些比你先来的女人一样,你不注定要过她们的生活。所以如果你要继承些什么,就继承他们的勇气和她们的韧性,因为你只被注定成为你决定成为的人。

当我得到冠军之后穿上旧牛仔裤,戴上旧帽子,蓄起胡子,我要走到那条老乡村路,在那儿没人认识我,除了一只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小狐狸,它只爱我本来的样子。我会把它带回我被百万家具装潢簇拥的价值25万元的房子,我也要把我所有的凯迪拉克车和雨中用的室内游泳池给它看,告诉它:“这都是你的,亲爱的,因为你爱我原来的样子。”少一丝顾虑,多一点希望少一句牢骚,多一点勇气何必喋喋不休怨天尤人?

少一点憎恶多一分热爱那么所有美好的都将属于你。

牢骚太盛防肠断

——方昌荣

我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住在阿肯色州的斯坦斐。奶奶开着一处小店。每当有以牢骚满腹、喋喋不休而出名的顾客来到她老人家的小店时,她总是不管我在做什么都会把我拉到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丫头,来,进来!”当然我都是很听话地进去。

妈妈就会问她的主顾:“今天怎么样啊,托玛斯老弟?”

那人就会长叹一声:“不怎么样。今天不怎么样,赫德森大姐。你看看,这夏天,这大热天,我讨厌它,噢,简直是烦透了。它可把我折腾得够呛。我受不了这热,真要命。”

奶奶抱着胳膊,淡漠地站着,低声地嘟嚷:“唔,嗯哼,嗯哼。”边向我眨眨眼,确信这些拘怨唠叨都灌到我耳朵里去了。

再有一次,一个牢骚满腹的人抱怨道:“犁地这活儿让我烦透了。尘土飞扬真糟心,骡子也犟脾气不听使唤,真是一点也不听喝,要命透了。我再也干不下去了。我的腿脚,还有我的手,酸痛酸痛的,眼睛也迷了,鼻子也呛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这时候奶奶还是抱着胳膊,淡淡地站着,咕哝道:“唔,嗯哼,嗯哼。”边看着我,点点头。

这些牢骚满腹的家伙一出店门,奶奶就把我叫到跟前,不厌其烦地对我说:“丫头,你听到这些人如此这般地抱怨唠叨了吗?你听到了吗?”我点点头,我奶奶会接着说:“丫头,每个夜晚都有一些人——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富人还是穷鬼——酣然入眠,但却一睡不起。丫头,看那些与世永诀的人,温柔乡中不觉暖和的被窝已成为冰冷的灵柩,羊毛毯已成为裹尸布,他们再也不可能为糟天气或倔骡子去抱怨唠叨上5分钟或10分钟了。记着,丫头,牢骚太盛防肠断。要是你对什么事不满意,那就设法去改变它。如果改变不了,那就换种态度去对待,千万不要抱怨唠叨。”

据说人在一生中接受如此教育的机会并不多。而奶奶在我到13岁的时候,抓住每个这样的机会来教育我。牢骚满腹不仅使人颓唐,而且导致危险——它在给猛兽发信号:猎物就在你鼻子底下哩。在那往昔的经历中,纵有名邑大川、梦中风光,纵有恋人倩影,却怎么也比不上童年漫步时留在幼小的心灵上的感受深切。

回忆

——罗曼·曼兰

在人生长河中,无尽的岁月不断催促着回忆的岛屿浮起。最初是一些隐隐约约的小岛——露出于水面之上的几块零星的岩石。随后,又有新的岛屿开始在阳光下闪耀。茫茫时日,它在伟大而单调的摆动中沉浮回转,令人难以辨认,但渐渐地终于显出一连串时而喜悦时而忧伤的首尾相衔的岁月,虽然会时而中断,但无数往事仍能紧紧连接在一起。

亲切的容貌,宛如谐音悠悠的旋律,都成为甜蜜的回忆,在他的心头不时徘徊,而在那往昔的经历中,纵有名邑大川、梦中风光,纵有恋人倩影,却怎么也比不上童年漫步时留在幼小的心灵上的感受深切,也比不上在冰冷的窗前用小嘴嘘满水汽、透过玻璃所看到的一角庭院那样叫人难忘。我从来就没想像过哪儿有什么天堂。

审判室

——王尔德

审判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缓步走到上帝面前。

上帝打开记录这个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你对那些需要救济的人表现残酷,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的心冷若冰霜。对穷苦人的呼声你充耳不闻。你视我苦难的子民为玩物。你把那些生父不明的继承权摄归己有。你往邻居的葡萄园里放狐狸。你把几月未进食的儿童们手里的面包抢去喂狗。我的那些麻疯病人住在沼泽地带,仍心情平静地赞美我,而你却在大道上乘车直闯;我曾用泥土造了你,而你却使灾难遍布我的每寸土地。”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上帝又一次打开记录这个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我创造的美你从不去追求,我隐匿起来的善你从不去过问。你寝室的墙上画着图像,你从那令人生厌的床上爬起来,吹弄长笛。你对我遭受过的那些罪孽筑了七座祭坛,你将那禁吃的东西咀嚼得津津有味,你那衣服上的紫色就是给你绣上的三个羞耻的象征。你的偶像不是能长久保存的金质或银质偶像,而是那极易变质的肉塑。你用香料涂她们的头发,在她们手中插上石榴枝。你用红玫瑰涂染她们的双足,在她们面前铺上地毯。你用锑粉涂染她们的眼睑,用没药树脂涂染她们的身躯。你在她们面前躬身下拜,你的偶像的宝座设在太阳里面。你蔑视太阳,崇拜月亮。”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上帝第三次打开记录这男子一生的书。

上帝对这男子说:“你的一生是邪恶的,你不分黑白,颠倒事非,视恶为善,视善为恶。给你送过食物的手,你加以伤害;让你吮吸过的乳房,你予以鄙视。给你带来水的人却口渴着离开,法国人夜晚将你藏在他们的帐篷里,第二天清晨你又将他们出卖。你的敌人烧了你的性命,你却在设伏地点设下陷阱擒他;为了一笔赏金,你可以出卖和你同行的朋友;对待爱你从不感激,只有索取。”

男子回答说:“我确是这样做的。”

这时上帝合上记录这男子一生的书,说道:“你的罪行只有下到地狱才可减轻一些,你的确应该去地狱。”

男子喊道:“你不能送我进地狱。”

上帝说:“何以我不能把你送进地狱,什么原因?”

“因为我经常就是住在地狱里面的。”男子回答道。

审判室内一片沉寂。过了一会,上帝开口了,他说:“既然我不可以把你送进地狱,那我一定要把你送进天堂。真该送你进天堂。”

男子喊道:“你不能送我进天堂。”

上帝惊异地问男子:“难道你不愿意进天堂?”

“不,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想像过哪儿有什么天堂。”男子回答道。

审判室内又一片沉寂。

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的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建造产业,充其量也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

生活的写意

——蒙田

跳舞的时候我就跳舞,睡觉的时候我就睡觉。

即便我一个人在幽美的花园中散步,倘若我的思绪一时转到与散步无关的事物上去,我也会很快将思绪收回,令其想想花园,寻味独处的愉悦,思量一下我自己。天性促使我们为保证自身需要而进行活动,这种活动也就给我们带来愉快。慈母般的天性是顾及到这一点的。它推动我们去满足理性与欲望的需要,打破它的规矩则违背情理。

我知道恺撒与亚历山大就是在活动最繁忙的时候仍然充分享受着自然,这是必须的、正当的生活乐趣。我想指出,这不是要使精神松懈,而是使之增强。因为要让激烈的活动、艰苦的思索服从于日常生活习惯,那是需要有极大的勇气的。先贤们认为,享受生活乐趣是自己正常的活动,而战事才是非常的活动。他们持这种看法是明智的。我们倒是些大傻瓜。我们说:“他这一辈子一事无成。”或者说:“我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做……”怎么!您不是也生活了吗?这不仅是最基本的活动,而且也是我们诸活动中最有光彩的。如果我能够处理重大的事情,我本可以表现出我的才能。您懂得考虑自己的生活,懂得运用安排它吗?那您就做了最重要的事了。天性的表露与发挥作用无需异常的境遇。它在各个方面乃至在暗中也都表现出来,就像在不设幕的舞台上一样。

我们的责任是调整我们的生活习惯,而不是去编排;是使我们的举止井然有序,而不是去打仗,去扩张领地。我们最豪迈、最光荣的事业乃是生活的写意。一切其他事情:执政、致富、建造产业,充其量也不过是这一事业的点缀和从属。即使我所有的梦想变成现实,我也不会感到满足,到时我会有新的梦想、新的期望、新的憧憬。

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卢梭

我每天都早起,为的是能在自家的花园里看日出。如果这是一个晴天,我最殷切的期望是不要有信件或来访者扰乱这一天的清静。

上午的时间我会用来处理各种杂事。每件事都是我乐意完成的,因为这都不是非立即处理不可的急事。我狼吞虎咽地吃饭,为的是躲避那些不受欢迎的来访者,并且使自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下午。

即使最炎热的日子,在中午一点钟前我也顶着烈日带着小狗芳夏特出发。我加紧了步伐,担心刚出门便被不速之客拦住去路。可是,一旦绕过一个拐角我觉得自己得救了,就激动而愉快地松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可以自己拥有这个下午了!”接着我迈着平静的步伐,到树林中去寻觅一个荒野的角落,一个人迹不至因而没有任何奴役和统治印记的荒野的角落,一个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幽静的角落,那儿不会有令人厌恶的第三者跑来横隔在大自然和我之间。那儿我可以随意饱览大自然为我展开的华丽图景。金色的燃料木、紫红的欧石南非常繁茂,映入我的眼帘,出入我的脑中,使我欣悦;我头上树木的宏伟、我四周灌木的纤丽、我脚下花草惊人的纷繁使我眼花缭乱,不知道应该观赏还是赞叹。这么多美好的东西竞相吸引我的注意力,使我在它们面前留步,从而助长我懒惰和爱空想的习惯,使我常常想:“世界上最辉煌的所罗门和它们之中任何一个相比,也会自愧不如。”

我开始为这片美好的土地构想。我按自己的意愿在那儿立即安排了居民,我把舆论、偏见和所有虚假的感情远远驱走,使那些配享受如此佳境的人迁进这大自然的乐园。我将把他们组成一个亲切的社会,而我自己却不敢加入这个美妙的社会;我按照自己的喜好建造一个黄金的世纪,并用那些我经历过的给我留下甜美记忆的情景和我的心灵还在憧憬的情境充实这美好的生活。我多么神往着这样一个社会的建成,如此甜美、如此纯洁、如此远离人类的快乐。每每我如此的幻想,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啊!这个时刻,如果有关巴黎、我的世纪、我这个作家的卑微的虚荣心的念头来扰乱我的遐想,我就会怀着无比的厌恶将它们甩掉,使我能够专心陶醉于这些充溢我心灵的美妙的感情。然而,在遐想中,我承认当我沉醉于自己的幻想中时,我会突然地想哭。甚至即使我所有的梦想变成现实,我也不会感到满足,到时我会有新的梦想、新的期望、新的憧憬。我感到自己的身心有种莫名的空虚,有一种虽然我无法阐明但我感到需要的对某种其他快乐的向往。然而,这种向往也是一种快乐,因为我从中找到了心酸的浪漫——而这都是我不愿意舍弃的东西。

我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思想从低升高,转向自然界所有的生命,转向事物普遍的体系,转向主宰一切的不可思议的上帝。我神志不清地迷失于大千世界里,停止思维,停止冥想,停止哲学的推理;我怀着快感,感到肩负着宇宙的重压。许许多多伟大观念呈现于脑里,我喜欢任由我的想像在空间驰骋;我禁锢在生命的疆界内的心灵感到这儿过分狭窄,我在天地间不能呼吸,我希望投身到一个无限的世界中去。我相信,如果我能够洞悉大自然所有的奥秘,我也许不会体会这种令人惊异的心醉神迷,而处在一种没有那么甜美的状态里。我的心灵所沉醉的这种出神入化的佳境使我在亢奋激动中有时高声呼唤:“啊,我的老天!啊,我的老天!”但除此之外,我讲不出任何话来。我们的生活像做戏,尤其是以文笔为生活的大部分的人们。

生活像做戏

——有岛武郎

被称为世界三圣的释迦、基督、苏格拉底三人有一个共同点,这便是他们没有一个由自己执笔所写遗留给后世的东西。而这些人遗留后世的所谓说教,与如今的说教也有天壤之别。他们似乎不过只是对自己邻近所发生的事件呀,或者是些对人的质问之类,随意地提了一些自己的观点而已,并没有有组织地将那大哲学发表出来。可是,他们的日常谈话,居然会为后来的我们留下了大说教。

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使人反省我们的生活像做戏,尤其是以文笔为生活的大部分的人们。倘若每一个人在他的青少年时期都经历一段瞎子与聋子的生活,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黑暗将使他更加珍惜光明,寂静将使他更加喜爱声音。

珍爱光明

——海伦·凯勒

有些时候,我不说话,脑袋里却在寻思:倘若每一个人在他的青少年时期都经历一段瞎子与聋子的生活,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黑暗将使他更加珍惜光明,寂静将使他更加喜爱声音。

我经常询问我那些身体毫无残疾的朋友们,问他们看到了什么。有一天,我的一位好友来看我,她说她刚才在森林里散步,突然想来看我,我问她都看到了些什么,她回答说:“一切都是老样子。”如果我不是习惯听这样的回答,那我一定会对它表示怀疑,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些美好的东西眼睛是看不到的。

我常自言自语,在森林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因为我这个瞎了眼睛的人,仅仅靠触觉就能发现许许多多有趣的东西。我清楚地感受着匀称的嫩叶,我爱抚地用手摸着白柳树光滑的外皮,或是松树粗糙的表皮。春天,我摸索着找寻树枝上的芽苞,寻找着大自然冬眠后醒来的第一个标志。奇特卷曲的光滑花瓣在我手中散发着清香。我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感受着千奇百怪的事物。偶尔,如果幸运的话,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一棵小树上,就能感觉到小鸟放声歌唱时的欢蹦乱跳。我喜欢让清凉的泉水从张开的指间流过。对于我来说,能走在轻软的草地上或芬芳的落叶铺成的道路上,比起走在豪华的波斯地毯上更幸福。四季的变换就像一幕幕令人激动的、无休无止的戏剧,它们的行动从我的指间流过。

有时,我在内心里呼唤着,请求给我一双明亮的眼睛吧。仅仅摸一摸就给了我如此巨大的欢乐,如果能看到,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然而,那些有视力的人却麻木地感受着世界,他们对充满绚丽多彩的景色和千姿百态的表演,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人类就是这个毛病,对已有的东西往往一点都不珍惜,却去向往那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这是非常可惜的,在光明的世界里,将视力的天赋只看做是为了方便,而不看做是充实生活的手段。这位很胖、很美、温馨可爱的老师轻轻说道:“我愿你是我的女儿!”这一刻,我流下了辛酸的眼泪。这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自己的亲人的那种百感交集的眼泪。

难忘的八个字

——玛丽·安·伯德

我是在人们讥讽的眼神中长大的。因为我生了一副兔唇。我的这种特征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突出,我心里很清楚,对别人来说我的模样令人厌恶:一个小女孩,有着一副畸形难看的嘴唇,弯曲的鼻子,倾斜的牙齿,说起话来还结巴。

同学们问我:“你的嘴巴怎么会变得这样?”我撒谎说小时候摔了一跤,给地上的碎玻璃割破了嘴巴。我觉得这样说,比告诉他们我生出来就是兔唇要好受点。我越来越敢肯定:除了家里人以外,没人会爱我,甚至没人会喜欢我。

二年级时,我进了伦纳德夫人的班级。伦纳德夫人很胖,很美,温馨可爱,她有着金光闪闪的头发和一双黑黑的、笑眯眯的眼睛。每个孩子都喜欢她,敬慕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她。因为这里有个很不一般的缘故——

我们低年级同学每年都有“耳语测验”。孩子们依次走到教室的门边,用右手捂着右边耳朵,然后老师在她的讲台上轻轻说一句话,再由那个孩子把话复述出来。可是我的左耳先天失聪,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我不愿意把这事说出来,因为我怕同学们会更加嘲笑我。

不过我有办法对付这种“耳语测验”。早在幼儿园做游戏时,我就发现没人看你是否真正捂住了耳朵,他们只注意你重复的话对不对。所以每次我都假装用手盖紧耳朵。这次,和往常一样,我又是最后一个。每个孩子都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的“耳语测验”做得挺好。我心想:老师会说什么呢?以前,老师们一般总是说“天是蓝色的”,或者是“你有没有一双新鞋”等等。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左耳对着伦纳德老师,同时用右手紧紧捂住了右耳。然后,稍稍把右手抬起一点,这样就足以听清老师的话了。我非常害怕自己的作弊被老师发现,心中忐忑不安。

我等待着……然后,伦纳德老师说了八个字,这八个字仿佛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直射进我的心田,这八个字抚慰了我受伤的、幼小的心灵,这八个字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

这位很胖、很美、温馨可爱的老师轻轻说道:

“我愿你是我的女儿!”

这一刻,我流下了辛酸的眼泪。这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自己的亲人的那种百感交集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