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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些贫苦人家的女子，身材窈窕¹，相貌迷人。然而，尽管她们做着美丽浪漫的梦，却总是不能摆脱现实的束缚，她便是其中之一。她像大多数女子那样渴望华丽的衣服和昂贵的首饰，然而现实的残酷让她备受打击，最终委屈地嫁给了一个在教育部供职的小职员。

她没有钱使自己变得更漂亮，所以她的穿戴十分普通。作为一个女人，没有好看的衣服简直是一种折磨。在这种社会中，女人根本谈不上什么地位，她们只是凭借自身的相貌、身段和气质来表明自己的出身。她们中所谓的层次之分，也不过是天性、运气的不同而已。只要拥有了这些东西，不论你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是贵族大宅里的小姐，都没有什么两样。

她一向认为自己是专为享受生活而活着的，但无情的现实总是让她失望。

“看看这简陋的房间、光秃秃的墙壁、破旧的家具吧！我真是在受罪啊！”她心里这样想。

她幻想房间的四周都铺着来自东方的美丽的丝绸，自己则在壁炉旁宽大舒适的躺椅里打盹；她幻想着身处同样铺着东方丝绸的宽大的客厅里，四周陈设着精美的家具。她希望自己深受人们的喜爱。

她有一个要好的女同学，但现在她不愿再见到她了，因为这个女同学现在要比自己阔气得多。

一天晚上，她的丈夫神采飞扬地回到家里，递给她一个大信封。

她拆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请柬。她念着信上的文字：“教育部长乔治·朗蓬诺夫人敬请卢瓦泽尔先生及夫人光临星期一晚上在本部大楼举行的晚会。”

她把请柬递给丈夫，说：“这有什么用？”

她丈夫说：“我原以为你会高兴的。你不是喜欢跳舞吗？这次舞会对你来说可是结交大人物的好机会呀！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张请柬。你知道，每个人都想要，但只邀请了极少数的职员。”

她生气地嚷道：“你让我穿什么去呢？”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怯生生地建议道：“这个……你上剧院穿的那套就挺不错。”

她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做丈夫的看见妻子这样痛苦，不敢出声了。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什么。”她假装若无其事²地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因此我不能去参加舞会。你还是把请柬送给别人吧，可能他们更适合去那种场所。”

这是令人心碎的自白。“得啦，玛蒂尔德。”窘迫之极的丈夫说，“你认为买一件能应付场合的衣服，最便宜能有多少钱？”

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她可不想把丈夫吓倒，于是试探着说：“我也说不清，但我想四百法郎就足够开销了。”

她丈夫的脸变得苍白，因为她需要的四百法郎正好是他打算用来买猎枪的，他原本打算好和他的几个朋友到明年夏天去南特平原打猎。

她的丈夫想了想，还是回答道：“好吧，我给你四百法郎。不过，你一定得买一件漂漂亮亮的衣服。”

距离舞会的日子愈来愈近了。虽然玛蒂尔德得到了想要的衣服，但她还是焦躁不安。

“怎么啦？”她丈夫问道，“这些天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我连一件珠宝都没有！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比在晚会上让人瞧不起要好。”玛蒂尔德回答说。

“那么你认为戴鲜花怎么样？”她的丈夫建议道，“现在很流行这种打扮。花一点点钱就可以买两三朵上等的玫瑰花。”

玛蒂尔德沮丧地回答说：“那样我站在一群贵妇人中间就会显得更加寒酸。”

“呃，那么，”她的丈夫灵机一动，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好朋友，向她借些首饰呢？她有许多珠宝，或许会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借给你的，难道不是吗？”

“是啊，这样当然行！”她兴奋地说，“你真会想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第二天，玛蒂尔德就去拜访她的好友，给她讲了自己的难处。她的朋友很大方，马上走到衣橱前，取出一只大珠宝箱，把它打开，放在玛蒂尔德的面前。

“亲爱的，请你随便挑选吧！”玛蒂尔德的朋友说道。

玛蒂尔德惊呆了。她首先拿起一个手镯，又将它放下，然后换了一串珍珠项链，接着又挑了一个镶宝石的精美金十字架。面对这些珠宝，她看花了眼，每一个饰品都让她爱不释手³，但她还是不满足，对她的朋友说：“你还有没有别的？”

“啊，当然有。不过，我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什么首饰。”

突然，玛蒂尔德发现了一个黑色缎面的首饰盒，里面装着一串无与伦比的钻石项链。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用哆嗦着的手取出项链，把它扣在脖子上，然后站在镜子面前出神地欣赏着自己。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嗯……我只借这一件，行不行？”

“啊，亲爱的，当然可以。”她的好朋友大方地说道。

玛蒂尔德一把搂住她朋友的脖子，吻了她一下就急忙出门而去，唯恐她朋友会改变主意。

舞会之夜终于来临了。玛蒂尔德获得了许多赞誉，她成了晚会中的主角。她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迈着令人赞叹的舞步，显得妩媚动人。所有的男宾都在打听她的姓名，求人介绍，请她跳华尔兹舞，甚至连部长也在打听她。

她感到自己仿佛做着美丽的梦，于是陶醉在欢乐之中。啊，这一刻她已盼了许久了！她的美丽使她忘记了一切，看着男宾们对自己赞美讨好的样子，她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所有女人渴望拥有的一刻，而今被她轻易地攫取了！

直到早晨四点钟，玛蒂尔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舞会。她的丈夫自午夜起就在一间小客厅里打瞌睡，在那里的还有三位先生，他们的夫人都在外面尽情地跳着舞。

玛蒂尔德的丈夫把妻子日常穿的披风披在玛蒂尔德的肩头。与她在舞会上穿的那件体面的衣服相比，这件披风显得格外寒酸。为了免于被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妇人看见，玛蒂尔德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梯。

她的丈夫在后面追她，喊道：“小心着凉，我们还是找一辆马车吧！”

他们在街上没找到一辆马车。夫妇俩冻得直打哆嗦，只好朝着塞纳河的方向吃力地走下去。在码头，他们终于找到一辆专在晚上出来做生意的旧马车，这种车白天在巴黎街头是见不到的。到了住所，他们互相搀扶着爬上楼梯，回到家里。

玛蒂尔德站在镜子前脱去外套，想再多瞧自己一眼。突然，她惊叫起来。

她的丈夫听见她的惊叫，急忙问道：“你怎么了，亲爱的？”

玛蒂尔德转身面向他，脸色苍白。

“钻石项链丢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怎么会？这……这绝不可能！”她的丈夫也慌了神。

他们手忙脚乱地到处翻找，搜寻着她的裙子和披风的夹层，搜寻着她的衣袋，搜寻每个地方，但那项链就是找不到。

玛蒂尔德的丈夫问道：“你离开舞会时还戴着项链吗？”

“是啊，我离开之前还摸过它呢。”

“如果你把它掉在街上，我们应该会听到声响。你肯定是在马车上丢掉项链的。”丈夫发愁地说。

“也许是吧！你注意到车号了吗？”她心中尚存侥幸。

“没有注意。”丈夫遗憾地说。

玛蒂尔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的丈夫也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我再顺原路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把它找回来吧！”她的丈夫说。

他急匆匆地赶了出去。她直愣愣地坐在原地，眼前一片茫然，什么也不想干。

大约早上七点钟左右，他回来了，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一无所获。然后，他去警察局报案，向出租马车的公司逐个打听，但是仍没有什么效果。

“给你的朋友写信，”丈夫说道，“就说你把项链的搭扣弄坏了，正在请人修。我们得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办。”

一个星期过去了，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卢瓦泽尔先生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说：“我们只好买一条同样的项链还她了。”

第二天，他们在那首饰盒的盖子里发现了珠宝店的店名，于是去了珠宝店，想找一串同样的项链。但是，老板告诉他们：“我们没有卖过这条项链。我们只配了这个首饰盒。”

他们一家又一家地找，想找一条与他们丢失的项链一模一样的项链。终于在一家店铺里发现一条与丢失那串一模一样的项链，标价四万法郎。他们好不容易才说服店主以三万六千法郎出手。

他们求店主为他们保留三天，并且跟他达成了一项协议：万一他们在下个月月底以前找到那串丢失的项链，店主愿意以三万四千法郎的价格购回。

接下来的事就是到处借钱。一千法郎，五百法郎，卢瓦泽尔先生都借过。他到处签借条，答应不合理的贷款条件，甚至向职业高利贷者借贷。

就这样，在奔波了数日之后，卢瓦泽尔终于凑齐了以自己的后半辈子作为赌注的三万六千法郎。

玛蒂尔德马上把项链还给了她的朋友，她的朋友连看都没看，颇为不悦地接过项链。

“其实你早就该还了，我自己也要用呢！”

接下来，玛蒂尔德不得不面临真正的苦日子了。他们退掉了公寓，搬到了一个阁楼上。除了日常用品，他们什么也不买，就连日用品也尽量少买。她学会了与商人讨价还价，随时准备为每一分钱与人争执。没有了白日梦，取而代之的是为了还债而无休无止的辛勤劳动。

每个月，他们都会还上一点债务，剩下的只好往后拖。

玛蒂尔德的丈夫下班后就替人抄写文件，经常通宵达旦⁴地工作，就为了那一页几枚铜板的报酬。

就这样，他们走过了十个春秋。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十年后，他们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包括高利贷利息也全都一分不剩地还清了。

从前多愁善感的玛蒂尔德现已变成了备尝生活艰辛的铁娘子。然而，当丈夫去上班时，她还是会坐在窗前回味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的她是多么年轻和美丽啊！试想一下，如果她没有丢失那条项链，她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在一个星期天，她上街闲逛，藉以排遣一周的劳累。突然，她看到一个带着小孩的妇人，此人正是当年借她项链的朋友。她看上去和十年前一样年轻漂亮。玛蒂尔德的心激动得发颤。她该走上前去对她讲吗？是的，当然应该！债已还清，她当然可以告诉她这一切的一切。为什么不呢？她下定决心，径直朝自己的朋友走去。

“你还记得我吗，亲爱的朋友？”

见一个“农妇”这样称呼自己，玛蒂尔德的朋友显得十分茫然。她已经认不出曾经风光一时的玛蒂尔德了。

“夫人，我想恐怕你搞错了。对不起，您认错人了吧？”玛蒂尔德的朋友这样回答。

“唉！是我呀——玛蒂尔德·卢瓦泽尔。”

玛蒂尔德的朋友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什么？”朋友惊呼起来，“你是玛蒂尔德！天哪，你到底怎么啦？你完全变了样！”

“是啊。自从那次分手之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因为我？这又从何说起呢？”玛蒂尔德的朋友疑惑地问道。

“你还记得吗？在十年前，你曾经借给我一条钻石项链。”

“是的，那又怎样？”

“我把它弄丢了。”

“这怎么可能？你把项链还给我了呀！”

“我还给你的是另外一条，完全相像的另外一条。为了还钱，我和丈夫在过去的十年里拼命干活。你知道，对于我们穷人来说，要偿还三万六千法郎是相当不易的。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已全部还清了。”

她的朋友惊呆了，迟疑地问：“你把我那条项链弄丢了，买了一条与它相似的钻石项链还我？”

“是的。这么说，你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这两条项链一模一样。”说到这里，玛蒂尔德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她的朋友十分感动，抓住了她的双手。

“唉，可怜的玛蒂尔德！你都干了些什么？我那条项链是假的，最多值五百法郎！”

注解：

1【窈窕】（女子）文静而美好；（妆饰、仪容）美好。

2【若无其事】好像没有那么回事似的，形容不动声色或漠不关心。

3【爱不释手】喜爱得舍不得放下来。

4【通宵达旦】从天黑到天亮。